活跃于秦始皇帝政坛上的著名方士徐福(福亦作钹、芾、市), 其史迹自司马迁之后向为史家所冷落,文献所记亦简约幽隐,乃至 入了仙籍,故尔有人怀疑历史上是否真有徐福其人。自本世纪八十 年代以来,国内学者为适应改革开放这一时代大潮,开辟中日文化 交流的新途径,开始给徐福以特殊的关注,特别是东部沿海几省 几度出现了“徐福热 综合近年学者对徐福问题的研讨,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议题 (1)徐福的里籍;(2)徐福东渡的启航港与终止地:(3)徐福东渡的 海上航线;(4)徐福东渡的次数及其同渡人数;(5徐福东渡的动机 及其历史意义等。上述议题中分歧意见最大的是徐福的里籍在今 何处,目前代表性的看法有两种:一是江苏省赣榆县金山乡徐阜 村,简称赣榆说;二是山东龙口市(原黄县)乡城镇,简称龙口说。由 于司马迁只讲了一句看似笼统的话,说徐福为齐人①,故而今日就 演出了争拉徐福作老乡的热闹场面。如果说,上列五个议题中后四 个议题的讨论有一定的进展,那么,徐福里籍的研究则基本上仅仅 摆出了研究者的看法,远未触及真相,论者各持一端,崇其所善,但 均未拿出确凿可信的证据以支持自己的看法,因此使此项研究处 于踏步不前的窘境。下面扼要谈谈本人对徐福里籍的初步意见,就 教方家。 (一)马迁为什么只说“齐人徐福” 司马迁约于公元前104年开始写《史记》,前距徐福第二次离 开琅琊(前210年)不过百年,司马迁写徐福正是当代人写当代史 令人不解的是,雅如太史公者却只能说“齐人徐福”,只识其国籍, 不详其郡县乡亭里。而今之学者自八十年代开始,十余年来钩沉索 隐、作文著书,竟弄不清徐福里籍这样一个不算大的课题。笔者思 之再三,认为此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其一,徐福是一介方士,是道 士先驱,以屡试不验的方仙道为业,其行为诡秘难测,其居止飘忽 不定,其里籍更被有意掩盖。因此,非但对徐福里籍太史公不能确 指,对其他方士的里籍也仅能说个大概。如:称卢生为“燕人”,称新 垣平为“赵人”,称谬忌为“毫人”,称少翁、公孙卿、申公、丁公为“齐 人”,而更多的方士则连国籍也不清,如称栾大为“胶东宫人”,乃至 泛称其为“海上燕、齐怪遇之方士”。上列方士中,不少为汉武帝 时人,司马迁仍称之为齐人,可证方士的居止被有意掩盖,难以弄 清。其二,非但对齐地的方士太史公不能确指其里籍,对齐地的其 他人的里籍亦仅能指明其国籍。如:“孙子武者,齐人也”③;“淳于 髡者,齐人也“鲁仲连者,齐人也”邹阳者,齐人也”;“蒙恬 者,其先齐人也”“刘敬者,齐人也”;等等。为什么司马迁不能 确指包括方士在内的齐国或齐地人的具体里籍?我想根本原因在 于齐国于秦统一前没有实行郡县制。今人或不清楚或有意无意地 忽视这一史实,硬要给某个齐人确定里籍,曰某郡、某县、某乡、某 亭、某里,无异于南辕北辙。齐国于春秋桓公时期开始,确立了国野 都鄙制度,直至灭国而未变。在国都临淄周围,“制国以为二十 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公(桓公)五乡焉,国子帅五乡焉,高 子帅五乡焉。韦昭谓:“国,国都城郭之域也,唯士、工、商而已, 农不在也。”又说:“此士,军士也。十五乡合三万人,是为三军。农、 野处而不昵,不在都邑之数,则下所谓伍鄙是也。”齐都临淄地区以 外,实行鄙野制度,即:“三十家为邑”“十邑为卒”“十卒为乡 “三乡为县”“十县为属”回,共有五属,是为五鄙。由此可知,要按 照秦的郡县制度去确定战国时代徐福的里籍为某郡某县是不可能 的 齐国灭亡之后,秦始皇将齐地划分为七个郡,即:齐郡及琅琊、 胶东、胶西、济北、博阳、城阳诸郡⑩。如果一定要确定徐福是齐国 的何郡何县,则只能按秦制去逆推,而这样推出的结论是极不可靠 的。徐福生于战国后期③,其时齐不行郡县制,无法确定其里籍在 齐国何地,因此,也无法确定其于秦代的里籍。 (二)赣榆说与龙口说的基本缺陷 先辨赣榆说。 1984年4月18日《光明日报》发表罗其湘先生《秦代东渡日 本的徐福故址之发现和考证》一文,认为徐福为齐国琅琊人,其里 籍为今江苏省赣榆县徐阜村。罗文中开列中外书目达二十余种以 证其说,然并未举出一条可信史料。赣榆说之不足据信于此可见 斑 赣榆说有两个基本缺陷。其一,没有拿出任何信史根据可以证 明今江苏省赣榆县属战国齐国及秦代齐地的七郡。查春秋战国时 期文献及考古资料,均未发现赣榆属齐国的证据。今赣榆北距琅琊 约三百里之遥,而琅琊于越王勾践二十五年(前426年)为越都②, 前306年(齐宣王十五年)楚灭越,最早于齐宣王十五年以后,齐国 才“东有琅琊”3。可证琅琊是齐、楚、越诸国长期争夺的地区,直至 战国中期以后才归属齐国,因此,琅琊一地处于齐国长城的南边 琅琊既为齐国之东境,当然就不可能包括南距琅琊三百余里的赣 榆。据《汉书。地理志》,赣榆为西汉设县,属琅琊郡。秦代琅琊郡 无赣榆,时赣榆属朐县,而朐县始属薛郡,始皇三十四年改属东海 郡据清《一统志》与《赣榆县志》今赣榆县辖区,春秋时为鲁国、莒 国之东境,战国时为楚地,秦代为朐县,与齐国无涉。再以莒国为 例。楚简王元年(前431年),楚灭莒国。盖于齐威王九年(前348 年)至十六年(前343年阃间,齐占领莒邑。齐湣王十八年(前284 年),乐毅伐齐,下齐七十余城,“唯莒、即墨不下”9。后齐国势衰 弱,莒地又被楚国占领。要之,莒国灭亡之后,其地归属时楚时齐, 与琅琊所处地位类似,因此,莒城亦在齐长城之南。莒地归属尚且 极不稳定,则南去莒城三百余里的赣榆自然不属齐地。其二,没有 拿出信史根据证明徐福为今江苏赣榆县金山乡徐阜村人。通读赣 榆说的文章,其立论的根据主要是清嘉庆及光绪《赣榆县志》、《海 州直属州志》、乾隆《张氏家谱序》及当地道士传言,说“徐阜村”即 是“徐福村”徐福村”即是秦代方士徐福的老家,云云。用二千年 以后的地方志族谱乃至道士谶语去证明二千年以前的事,究竟有 几分可信呢∶何况,你就是证明了“徐阜村”即是“徐福村”,也证明 不了该村即是徐福的里籍,因为用徐福的姓名命名的地方不少,我 们无法只把赣榆县的徐福村定为徐福的里籍。 赣榆非齐国、齐地,亦非徐福的里籍,因此所谓赣榆说是完全 不能成立的。 再辨龙口说 龙口说在纠正赣榆说的错误中作出了贡献。但认为徐福是今 山东省龙口市原黄县)乡城镇人,却无实据。龙口说的立论根据有 两条:其一,《汉书·地理志》“东莱郡”有县十七个,而“徐乡?即今 龙口市乡城镇)排其末。清末王先谦《汉书补注》引元人于钦《齐 乘》云:“(徐乡)盖以徐福求仙为名。”据此,论者说“虽然于钦没有 直接说徐乡是徐福的故乡,但稍一推论和考证,结论是清楚的。经 论者的“三层”推论后,终于得出“结论”,云:“徐乡城是秦乡汉县, 且因徐福而得名”,并称“这是迄今为止徐福故址诸说中文献记载 最早的一个”。其二,认为黄县徐乡城“到齐桓公时,它是齐国十 五士乡之一,故亦名士乡城” 黄县于西周时期属莱国。据《左传》襄公六年:齐灵公十五年 (前567年),齐灭莱,“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公”莱国灭器迁,成为 齐国的东部领土。这证明,早在齐桓公在位时期(前685-前643 年),黄县尚属于莱国,不属于齐境,既非齐境,怎么会是“齐桓公 时的“齐十五士乡之一”呢?上文论及,齐十五士乡设置在齐都临 淄“城郭之域”,即临淄郊区以内,这一建置经齐灭国而未变。因此, 无论从地域及时间看,徐乡即黄县均不可能是“齐国十五士乡之 ”此其一。其二,元人于钦《齐乘》和徐乡“盖以徐福求仙为名”, 可以算作徐乡得名缘由一说,而王先谦引于钦此说亦无非旨在证 明徐乡得名的由来,两人均未确指徐乡即徐福的故乡,而龙口说者 却在告诉读者说:徐福既曾于徐乡求仙,因此便有了徐乡之名,徐 乡便成了徐福的老家。这样的推论,无论在史实上或逻辑上都是难 以成立的。道理很简单:徐福求仙活动非只一地,因此而得名者亦 非一处,而徐福里籍却只应有一个,我们总不能把因徐福求仙而得 名的地方均视为徐福的故乡吧!总之,龙口说者没有提出任何论据 证明徐福是今山东省龙口市乡城镇人。 三琊是越王勾践之北都,是秦帝国琅琊郡的治 所,亦是徐福求仙活动的中心区域及常往之地 依据现存已知史料,要确定一地为徐福里籍是困难的,甚至是 不可能的,前距徐福不足百年的司马迁仅知其为“齐人”,当代部分 学者争辩了十余年仍然是诸说并存。笔者以为,与其靠贫乏的史料 去勉强确定徐福的里籍,不如依据可信史料首先将徐福的求仙活 动中心区域加以明确,庶几有稗益于徐福里籍的确定。 迄今为止,《史记》之《秦始皇本纪》及《封禅书》、《淮南衡山王 列传》应是研究徐福全部议题的最早最具权威性的史料:必须给予 足够的重视。 笔者认为,《史记》三篇所提供的珍贵史料充分证明琅琊是徐 福求仙活动的中心区域及常往之地。容证明如下 其一,琅琊在归属田齐之前,曾是越都,亦即越国灭吴之后的 政治、军事中心,亦应为经济、文化中心。《史记·秦始皇本纪·索 隐》引《吴越春秋》云“越王勾践二十五年(前426年),徙都琅琊 立观台以望东海,遂号令秦、晋、齐、楚,以尊辅周室,歃血盟。”至公 元前306年,楚灭越,琅琊作为越都长达120年。 其二,秦始皇灭齐后,于齐地置七郡,而今琅琊台周围则是秦 帝国琅琊郡的治所,是秦帝国东方的一个政治经济中心。 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皇帝位,后六次出巡,其中五次东 巡、三登琅琊(二十八年、二十九年、三十七年)首次东巡(二十八 年),上邹峄山,立刻石;封泰山,立石刻;经临淄,过黄(今龙口市) 腫;登之罘,立石刻;南登琅琊,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 琊台下,复十二岁,作琅琊台,立刻石,颂秦德,明得意”⑩。在始皇 的心目中,琅琊的地位远高于所幸诸地。邹峄泰山、之罘及后来的 碣石、会稽诸石刻,“刻所立石”,即先立石,后刻铭文,唯琅琊石 刻是“立石刻”,即先刻铭文,后立石刻,极为慎重。而且行文款式也 不同,见诸《秦始皇本纪》中的泰山之罘、碣石、会稽诸石刻文均三 句为韵,凡十二韵,唯琅琊石刻文二句为韵,此其一。始皇所过诸 地,包括泰山、临淄那样重要的地方,事罢即去,唯于琅琊竟一住三 个月,而且心情极好,“大乐之”可证琅琊不仅有壮丽的海上景色 可供观赏,而且必有优厚的衣食起居条件以满足皇帝的豪华需求, 此其二。始皇留居琅琊三个月,作了一件大事“徙黔首三万户琅琊 台下。”三万户,相当于秦帝国的三个大县,鼎盛时期的齐都临淄亦 不过“七万户,按战国初期李悝的概算,每户农民平均五口人, 则琅琊郡治所一次就增加十五万人口,加上原有居民,是一个相 大的城市。由此可证,琅琊是秦帝国东方的一个重要的政治经济中 其三,琅琊是秦帝国东部沿海的主要港口,是方士活动的中心 区域,亦是徐福求仙活动的中心区域及常往之地。 始皇五次东巡,其中三次派人入海求仙。一次在燕地碣石(始 皇三十二年)派燕人卢生求古仙人羡门、高誓,使方士韩终、侯公、 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其余两次(二十八年、三十七年)在琅琊 可见琅琊、碣石两地不仅是方士活动的两大中心区域,而且拥有入 海求仙寻不死之药的航海条件,其中琅琊尤其如此。第一次派人入 海求仙,是始皇二十八年(前219年),始皇于琅琊修台、立石、徙民 诸事毕,齐人徐福等上书,”建言求仙,始皇“遣徐福发童男童女数 千人,入海求仙人。”始皇于二十九年再至琅琊,徐福求仙未归,旋 由上党归咸阳。始皇三十五年,卢生等求仙不验,按照“秦法,不得 兼方,不验,辄死”@,乃亡去不归。此事连及徐福等方士,始皇谴责 说:“今闻韩终去不报,徐福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 曰闻”①。第二次派人入海求仙,时在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最 后一次东巡。始皇自会稽北上,三至琅琊。此时徐福返回琅琊, 去九年,而“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故提出两项“伪 辞”以骗取始皇信任,再度入海。一是说“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 鱼所苦,故不得至”②,必须以善射的武士用连弩射杀之。二是说须 再遣“令名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始皇求仙心切,执迷不悟, 答应了徐福的请求。始皇与徐福同时于琅琊启航,行至之罘,始皇 亲操连弩,射杀一巨鱼,以为排除了徐福求仙的障碍,遂并海西行 暴死于沙丘;而徐福则由之罘继续东渡;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值得指出的是,徐福两次见始皇,两次建言东渡,两次东渡启 航,均在琅琊,可证琅琊不仅是秦帝国东方的一个政治经济中心, 亦是秦帝国东海上最重要的对外通航的港口,因此它也就成了徐 福等方士求仙活动的中心区域,当然也是徐福常往之地,此乃为赣 榆说、龙口说难以回避的史实。始皇三登琅琊,也曾三过黄、腫、之 罘,一过赣榆(三十七年),如徐福确为徐乡(黄县)人、赣榆人,徐 乡、赣榆确为方士求仙活动的中心区域或对外通航海港,秦始皇又 何必舍近求远,徐福又何必远离家乡,两次相见于琅琊呢?徐福又 何必两次到琅琊率船启航呢?依据《史记》,我们虽不能直接确定徐 福为齐国琅琊人,或秦帝国琅琊郡人,但起码可以确定琅琊是徐福 求仙活动的中心,是徐福的常往之地这是不容置疑的史实.因此, 我们如果想寻找徐福的确切里籍,则基本不出今山东胶南市及青 岛市黄岛区一带。如果徐福东渡是值得今人纪念的事,那么选择琅 琊为纪念地是最为恰当的,因为徐福见诸信史的重大活动均发生 于琅琊。 (四)初步结论 根据以上初步论证,可以提出以下几点意见作为本文的初步 结论。 1、《史记》是研究徐福全部议题的最早最具权威性史料。元明 清时代的杂史、方志族谱及今人传说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离开《史 记》据以为定论的依据 2琅琊是越都、秦琅琊郡治所,是越国及秦帝国的一个政治经 济中心,是春秋战国及秦代的一个重要海上港口,是战国及秦代方 士活动的中心,是徐福求仙活动的中心及常往地,称徐福为齐国及 秦代琅琊方士是有史实根据的。欲最终确定徐福里籍当依靠地下 考古资料的出土。依据古文献提供的史料,徐福里籍应不出今山东 省胶南市及青岛市黄岛区一带。 3徐福里籍赣榆说、龙口说因无信史根据,均不能成立赣榆、 龙口以徐福里籍的名义举办徐福的纪念活动均有名不副实之嫌 徐福的重大活动场所及常往地均在琅琊,只有在琅琊举办纪念徐 福的活动才与史实相合。目前学术界出现了一股请当代名人拉历 史名人作老乡的歪风,如孙武、徐福、曹雪芹等均在被拉之列,其原 因盖在于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实用主义作祟。学术是实事 求是的学问,不应为狭隘的功利主义所左右。 注释 ①08a②史记·秦始皇本纪》 ②《史记·封禅书》 ③《史记·孙子列传》 ④《史记·荀孟列传》 ⑤《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⑥《史记·蒙恬列传》 ⑦《史记。刘敬列传》 ⑧⑨《国语·齐语》 周谷城:《中国通史》上册,184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 画台湾学者考证,徐福生于齐王建十年(前255年)笔者未见其著,请参见《徐福 研究》274页,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1年出版 ④《史记正义》引《吴越春秋》;《汉书·地理志》 ③⑩《战国策·齐策一》 ④参见蒙文通:《越史丛考》133页,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⑤《战国策·齐策六》。 《徐福研究》第1-2页、第7页 ②《史记·淮南衡山王列传》 (本文作者单位:青岛大学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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