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和徐福传说 安志敏
从1982年在江苏省赣榆县发现了相传是徐福故乡的徐福村 (原徐阜村)以来，有关徐福研究己成为突出的热门话题。最近在国 内外陆续成立了一系列的徐福研究会，同时有关论文、专著也大批 涌现，己掀起徐福热的高潮。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还很难作进一 步的深入研宄，因为徐福虽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由于史料的匮 乏，尚难于探宄这一事件的始末；至于晚期的记载又往往演绎失 实，尽管言之凿凿，毕竞属于传说的范畴，不可能作为历史考证的 基础。 严格地讲,有关徐福研究应分别属于“历史的”和“传说的”两 个领域，不可混为一谈。前者需要考察当时的历史背景以及这一事 件的原委，但不应该过于大方士徐福的个人作用；后者需要分析这一传说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不能用它来代替历史事实。根据以上的观点，准备谈一下徐福和徐福传说，以求正于学术界的朋友们。 二 徐福及其渡海求仙之事首见于《史记》，史学家司马迁治史严谨，又距秦末来远，对徐福的记述必有所本，其真实性自然是可信的。 海上求仙之说并非始自徐福，据《史记。封禅书》：“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碗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 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由此可见“三神山”不过是战国以 来齐、燕方士间流传的神话故事,其由来已久。其实所谓“三神山” 和日本列岛并无直接联系,如《山海经。海内北经》:盖国在钜燕 南,倭北,倭属燕。”关于“属”的含义,有着不同的解释,除属于之 外,尚有连结、通近的含义,至少表明战国时期已具有比较明确的 地理概念,意味着同倭国所在的日本列岛已经有了交通联系 徐福的渡海求仙,与琅琊的关系至为密切。秦始皇巡视天下曾 临琅琊,其间两次召见徐福,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公元前 219年“齐人徐福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 入海求仙人。”九年之后(公元前210年),当秦始皇三临琅琊之际, 方士徐福等,入海上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 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 射之。”事后不久,秦始皇便病死在回咸阳的途中,徐福的去向不 明。不过《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所载,徐福诈称到达蓬莱,还为伪 辞“秦皇帝大说,遺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谷种种百工而行。徐福 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综上所述,徐福是用欺诈的手段骗取秦始 皇的信任,最后究竟去到哪里,史无明文,也无可考证。 《史记》之后,在《三国志》和《后汉书》中也有记载,不过传说的 意味更加浓厚,如《三国志·吴志。孙权传》:公元230年,孙叔“遣 将军卫温、诸葛宜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州。亶州在海中,长 老传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山及 仙药,止此州不还。世相承有数万家,其上人民时有至会稽货布,会 稽东(治县人有入海行,亦有遭风流移至亶州者。所在绝远,卒不 可得至但得夷洲数千人还”。《后汉书》附在《东夷列传》之后“会 稽海外有东鲲人,分为二十余国。又有夷洲及澶州,传言秦始皇遣 方士徐福将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仙不得,徐福畏诛,不敢 还遂止此洲。世世相承,有数万家,人民时至会稽市。会稽东治县 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州者。所在绝远,不可往来”。两文雷 同,可能根据同一来源,不过引文中明确指出“长老传言”或“传 言”,表明徐福之事属于传说。东汉三国时期称今台湾为夷洲,至于 亶州的地望不详,有朝鲜济洲岛或日本列岛等说法殆不可考,不过 《三国志》和《后汉书》叙述倭人诸国颇详,绝未涉及亶洲,可见它不 在日本列岛之内。那么,徐福到达亶洲不过是一种传说而已 隋唐时期中日之间往来甚盛,但在当时文献中罕见有关徐福 的记载。至于明确提出徐福到达日本的,当首先开始于五代,如《义 楚六贴》:日本国亦名倭国,东海中。秦时徐福将五百童男五百童 女止此国也。”以后大抵保留了同样的传说,如宋代欧阳修的《日本 刀歌》也说:其先徐福诈秦氏,采药淹留卯童老。不过宋代尚有异 说,如《太平御览·外国记》“周详泛海,落屿。其中多约,有三千 余家,云是徐福童男之后,风俗有似吴人”,并没有指明这里就是日 本列岛。元代吴莱的《听客话熊野徐福庙》诗说“大瀛海岸古纪州, 山石万仞插海流,徐福求仙乃得死,紫芝老尽令人愁。”更明确地指 出徐福所到达的为日本纪州熊野(今和歌山县新宫市),或许那时 在日本已建立了徐福庙,不过徐福渡海到达日本毕竟是五代宋元 以来的传说,不可能作为真实史料来对待 明清以来的方志、谱牒以及口碑相传的徐福传说更加普遍,广 泛分布的山东、江苏、浙江、河北四省的沿海地区,如徐福出海地点 的传说便达十余处之多,大抵缺乏佐证。至于近来所传的赣榆大王 村的“徐福造船遗址”,所谓地下的木材埋藏可属于天然的埋没林, 同时碳-14断代为距今8500年,显然年代过早,当与徐福无关。 至于“徐福宅基地”出土的遗物,大抵属汉代及其以后的遗存,也无 法同徐福相联系。因此,凡在考古学上无从实证的传说,也都不能 作为真实的史料。 徐福的传说在日本也相当盛行,从九州到本州的二十多处地 点,流传着有关徐福的登陆地点、活动遗迹、祠庙和墓葬等传说,同 类遗迹往往重复地见于多处地点,并且长期以来成为民间信仰崇 拜的对象,像徐福一人便因地域不同而被祀为农业医药、乞雨、温 泉或纺织之神等等。不过以上的遗迹传说,其年代可考者不早于江 户时代(1606-1667年,大抵比较晚近,甚至不少是近现代的产 物。同时在日本古文献中载有徐福传说者不过十余种,其中以《神 皇正统记》(1339年)为最早,其他大约是十七八世纪的记载,而且 主要集中在纪州熊野,实际上今天遗迹传说的分布地域又比过去 扩大了许多,徐福传说在日本文献的出现比较晚近,大抵是受了宋 元以来中国文献的影响。同时所描写的又相当具体,甚至出现一些 中国史籍上所未曾有过的记述,颇多牵强附会之处。特别是这些传 说,又往往与日本的神道相结合,甚至不少的人还以徐福的后裔自 居。徐福传说的流行,反映了日本人民对中日友好的愿望,但不能 把这些传说看成真实的历史 徐福渡海求仙之际,适逢日本弥生文化(公元前三世纪一公元 三世纪)的兴起,正处在由原始公社向国家过渡的转折阶段。这个 时期的新生事物,如稻作农耕、环壕聚落、金属器的出现,都与大陆 文化息息相关,这是由于长期的移民活动和文化交流的结果。不过 却无法肯定哪些是徐福及其移民所带过去的,至少从考古学上还 难以找到比较确切的论证。1966年在日本佐贺县山内町发现了 块“秦阿房宫砖砚”,时传为佳话,认为它是由徐福一行带到日本 去的,甚至收入徐福研究的著作为物证。由于实物的发表终于真相 大白,除“秦阿房宫砖砚”的文字之外,尚刻有“阮氏文房之宝”以及 “有客自燕来,出阿房宫灿砖砚如密石,肌理滑如玉。厚二寸,方可 盈尺。程正夫撰,伊秉绶书”等文字,由此可见砚的时代较明确,因 为伊秉绶(1754-1815)为清代著名的书法家,即使该砚的原料取 自阿房宫砖,而制作成砚当在乾隆年间,自然不会是秦代的遗物, 更与徐福毫无联系,这是一般传说不可轻信的一个例证 四 史书上的徐福是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史记》的片段记载,暴 露了秦始皇的求仙欲望及其失败的结局。《后汉书》和《三国志》等 史书,基本承袭了《史记》的记述,不过晚出的亶州说,仅仅是根据 “长老传言地望又很难确定,显然与倭国所在日本列岛无关。至于 五代《义楚六贴》和宋代欧阳修的《日本刀歌》开始提出徐福到达日 本,而元代吴莱的《听客话熊野徐福庙》更明确提出徐福所到达的 是日本纪州熊野。总的看来,时代愈晚,记载就愈加具体。那么五 代以来的文献记载,当为后来的有关传说的渊源所在,从而后期的 记载,基本属于传说的范畴。由于古代史料的局限,徐福从哪里出 航以及到达什么地方还是个不解之谜,但不能因此就否定徐福渡 海求仙的史实,在有关的研究上还需要从考古学上去求得实证 徐福在日本是个传说人物,开始见于十四世纪的文献记载,尽 管它的出现可能更早,毕竟是受到中国的影响。值得注意的是,长 期以来徐福传说已与日本的神道相结合,成为民间的信仰崇拜对 象,流传就更加广泛,这应当从民俗学上去分析研究,不得作为真 实的史料来看待 最后应当提及的是,徐福与琅琊的关系非常密切,他在这里曾 两次会见秦始皇,其求仙活动当也以琅琊为基地,前后近十年之 久秦始皇的巡视天下,曾三临琅琊,从内地移民三万户,在这里留 住三月,并建台立碑歌颂功德,足见对琅琊的偏爱。其宫殿遗址的 模型当远胜于河北秦皇岛和辽宁兴城一带考古遗迹的发现。我们 期待从历史学和考古学的角度深入研究,揭开琅琊在我国历史上 的光辉一页! (本文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