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一
桐柏山区下了雨,淮河涨大水。
偃王和麦青抄小路到淮河边寻找渡船,一叶扁舟从远方漂漂摇摇过来。
撑船的大个子满脸横肉,不是气力大的不敢在涨大水的淮河上行走。离岸还老远,船夫的大喉咙已经传声过来:“客官要过河吗?”
“真是。”偃王看看这船身是小了一点,问:“你的船能过吗?”
“咋不能,客官给布段,还是给黍米?”船夫问。
“我们是远途来的,带有贝币,可能用?”偃王取出贝币示意。
“行!不过,我的船身小,二人二马得分二次过河。”
“一人一马过,还是二人先过?”偃王问麦青。
麦青想了想,说:“二人一起先过为好。”
船夫已经选择一平坦处靠岸,麦青和偃王先后上船站稳,黄犬阿义跳下水,跟船浮游向对岸渡去。
偃王和麦青登上对岸,船夫调转船头,回去渡马,阿义仍然跟着。
船夫牵马上船,划行到江中,突然顺流漂下,黄犬使劲去阻截船体,水流太急,无法顶牢,船夫的竹竿狠狠的敲击阿义的头,可邻的阿义在水中叫喊不响,用劲无力。
“客官,你们走吧,船钱我不要了,借你两匹马用用。”船夫笑呵呵地说,声音越去越远。
二
麦青在岸上连发三矢,虽然矢矢中的,只是他顺水漂流,伤他不得。
偃王连连顿足:“贼子可恶。”
船顺流而下,远去,成了一粒黑点。
“偃王,怪我犹豫不决,我早就心疑此人,但不敢断言。”
“怪不得你,是我心太急。现在要想快,也快不了。”
“偃王,且到附近看看,是否有人家,或许可买到骡马。”
“也只有这样了,阿义它夺不转马匹,我看自保总没问题。”偃王最后望一眼大河,河水哗哗东去,莫奈何,只得与麦青踏着沙砾步行到林地,林木葱葱郁郁,杂草从生,前面没有路,麦青取出青铜刀破棘斩刺闯道而行。
三
穿越林地,天色灰暗下来。
“嗖!嗖嗖!”麦青爬上一棵高树,望见西边有一村落,下树跟偃王向西奔走。
村子虽然不是邑城,但四周也挖了沟,沟上的木桥,一头高高悬起,几根粗藤吊索绑缚在城楼桅杆上。城墙全是泥土筑成,宽厚且高,拍打得异常结实。
“这里是荒僻之地,倒像是严阵防守,似有大战发生状态。”麦青说。
“不是的,墙和沟都是防备豺狼虎豹之类猛兽闯入,这村子大,部落里有能人。”偃王解释。
麦青上前喊:“里面有人嘛!我们是路过的,向你们借宿一晚,请你行个方便。”
连喊三次,里面有了响声,有人站在城楼上往外瞭望,搜索到偃王俩站身之地,凝眸长久,才回话:“客人从何方来?到何处去?”
“舒地而来,抄小路去颖上。”
“几多人同行?”
“二个。”
“等着,我放吊桥。”
一阵“吱吱嗑嗑”声音,吊桥架在丈余阔的沟上。偃王俩过桥,城门也已开露一条缝,一个老态龙钟的庄丁眯着细眼打量着来客,然后稍许开大一点,容人进去。
这时,迎面又来了二个年轻人,步伐稳健,身子精悍:“松爷爷,谁来啦?”
“是过路的客官。棋!榧!你们带着去见族长。”老人显然用命令的口气说。
“是。松爷爷,我们俩没回来前,若有人来你先别开门放人进来。”不知是棋还是榧回答。
“我知道怎么做,我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多。”老人教训似的说。二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伸出长舌。
四
天全黑了。
二个年轻人带偃王和麦青走进一个大院落,院墙高,一进大门就有多处油灯闪亮。
正屋中堂更是明亮如同白昼,人来人往,是个大户人家。
“小翠!”
“唔!是棋哥哥、榧哥哥来啦,有事吗?”一个丫头模样的小翠姑娘应声站住。
“我们带二个过路客人来见族长。”
“族长在西厢书房里,那边去吧。”小翠端着罐、盆走她自己去的厨房。
偃王又跟年轻人穿过正房的弄堂,从水门踏进回廊,回廊夹在翠竹中间,百步回廊到头是西厢,西厢五间正房,门前又是一个花园,隐隐约约可见数株古柏参天。
“谁?”忽然间从何处闪出一中年汉子,问声不怒而威。
“是我,棋。”一年轻人先答。
“棋、榧,带有客人来。”那中年人发现后随的偃王和麦青。
“是的,满叔。”
“好!你们回去吧!松爷年老,你们多多留意。”满叔吩咐。
“是!”二个年轻人掉头就走。
满叔眼光尖利,从头到脚把来客巡视一遍,问:“客人,可是借宿上门?”
“正是”偃王回答。
“那请交出刀、弩弓,交我保管,明日走前奉还。”
“满叔,你的眼火好紧哪!”麦青拔出背上的刀,取出怀藏的弩弓一起交给他。
五
满叔伸手虚引,将偃王俩让到了室内。
书房,宽阔得很,陈设并不繁复,一几一榻一壶茶,壁上挂了几幅木板刀刻甲骨文字和金文文字,还有帛上作的山水画,地上堆着一些竹简、木简,
灯光摇红,主人高挑个子,脸形清癯白面无须,肉色丰润,虽乌发遍染霜雪,但丝毫不见老态。一见客来,忙从案几边站起身来,腰身微躬,脸露笑意,给人一种温馨感觉。
“族长,二个客人借宿。”
“请坐!满,你去客房看一下,叫厨房准备热水。”
“是。”
“客官过此是到颖上?经商还是谋差?”族长问。
“颖上也是路过,我们要到洛阳。”
“那是西周东都,客官非等闲之人。”
“那里及得族长雅趣,书画相伴。”
“此地黄庄,在下伯永,子姓,敢问客官姓氏?”
“不才嬴姓,涂山氏徐诞。”
“莫非是传言‘十禁’的偃王徐君?”
“族长批评。”
“君为龙,草民仰望不及,不敢批更不敢评。”
“族长直言。”
“真的要听荒僻之地的草民一言?”
“请长者教我。”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争天夺地,到头来黄土一席。”
“诞也闻人言,人生一世,极不容易,总得尽其努力为好。”
“到头来心力穷尽,坐以待毙,悔不当初。”
“人生苦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麦青牵牵偃王衣襟。
满叔进来回禀:“都已备好,客官是否先去安息?”
六
客房也是十分的阔绰,二个土罍的坑分别靠在东墙和西墙。坑上铺垫席子,席子上的被褥整齐、干净。地上铺陈粗毡,不见一点泥土和灰尘。
满叔在客房门外过道上安排客人洗脸、洗脚,进房换上一双木屐就可以准备休息。
“麦青哥,”二人相处时,偃王按幼年时称呼尊重麦青:“这族长是个甚有主见的人,虽然隐居在乡间草莽之际,但世间消息却是十分的灵通,大不简单。”
“是的,世间藏龙卧虎,人心叵测,偃王,不是熟悉朋友,不用跟他辩论为好。”
“相知贵在心诚,爽直才能吐露摸底。”
“说得好!”门外传来一声击掌声。声不大,音脆,十分地悦耳。
“门外何人,请进来说话。”偃王邀请。
应声进门二个书生书僮摸样的人,灯光下,脸容异常清秀,只是身子显得薄弱。
书僮模样的先开口:“我家公子慕名拜访偃王,特来请教。”
偃王连忙立起,打了一躬:“公子可是族长令郎?”
“不是他,还是谁个。”书僮回答。
麦青听书僮口音稚嫩,好似曾经入耳,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公子开口:“偃王兄,讨教不计唐突,我父亲算不上才高八斗,也称得上读书万卷,‘三坟’、‘五典’倒背顺流,能当面顶撞,偃王兄,你数第一人。”
“愿闻公子大号?”
“我……。”
“我家公子大号是展,你偃旗息鼓,我公子是大展宏图——”
“胡说八道。”那公子嗔怪下人多嘴,转对偃王:“小名颦卿,叫偃王兄见笑。”
“何事使卿卿颦皱眉头,我占个大,叫你一声颦卿贤弟,可好?”
那书僮先拍起手来,连声说:“不但是好,而且是妙哉妙也。”
“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颦卿皱起眉头。
“哑巴那能说出这样文皱皱的话语,不过,我告诉你,你对我的名号不能望文解义,我的名号有出典,我出生后遭嫌弃,淹在水里,幼小又是长大在水边,是渠堰之堰通借。”
“喔!我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麦青问。
“和水有关,是偃鼠饮河的‘偃’!”
听话的三人都给他说得乐不可支。
七
书僮给油灯添了灯油,自找麦青聊天。
偃王和颦卿跪坐一个坑上,话语正说得入港;
“我父亲旨守‘无为’,他说一个人再有为,倒头来也是一场空,不若无为来得自在。”
“你父亲是从有为到无为。世人若是都无为,岂能生存!”
“我父亲看破红尘,隐居黄庄。他说,凡间奔波之人不过都为‘名利’二个字。”
“‘名利二字说起来很俗,但没有名和利,天生再能干的人也成不得大事。”
“请教何谓‘大事’?”
“诸多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今时世,到处弱肉强食,能为此二事操心出力,贤弟说是否当为大事?”
“天下混个肚饱的人多,谋划天下人肚饱的人少,偃王兄倡导‘十禁’,以人为贵,我父亲说,这是收买人心,无非智者斗智,而上智下愚,上尊下卑,天翻地覆,永世难改。也就是说奴隶者永远奴隶也。”
“可惜无人能永久在世,此事实在是难料,为奴隶者不甘于奴隶之永远。人生区区百年,在事言事。我自知道世事之后,深感人欲可畏,为此,多少人撒手半途。”
“如何克服人欲?”
“摇醒人的良知。……”
这坑上二人越谈越是深奥,那坑上二人听得是迷迷糊糊,先是书僮连连开大口,睡意浓浓,不久,支撑不往,歪倒在坑上,麦青为其盖上被角。
麦青几次想开口,裁断话柄,一不敢打断主人的雅兴,二是其中道理自己听不懂,但听懂议论的是大事,紧要的事。
麦青勉勉强强坐听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眼睛开始不断地闭合,小书僮轻轻地梦呓,更加导引着麦青进入睡境,终于不由自主地倒在坑上,呼呼作响。
如此景况,丝毫不影响偃王和颦卿的健谈,二人从古到今,对知悉的人物一一述评,喜怒哀乐,俱出心田,从“天理”、“天道”、“天意”到‘仁爱’,从“爱”、“生”、“通”到“心诚”,归结为‘仁‘,释意为亲,从人,从二。
“人人相亲,贵在无私,思无邪。”偃王说
“匪无私,而无私故能存其私。”颦卿说。
“贤弟,此话何解?”
“平日,我听父亲讲故事,尧帝时,公仪为相,嗜爱大河鲤鱼,下属刻意奉承,冰天雪天献大河鲤鱼,公仪不受,大家都夸赞公仪为官清廉。我父亲评点说,公仪清廉固然值得褒奖,公仪拒贿,其目的还在于保牢相位,就根本而言,不失为一种明智和有远见。”
“……”
二人是谈得心心相印,相见恨晚。
起先头抵着头,然后是手拉着手,最后,双双滚倒在坑上,不知天昏地暗,更不知天高地厚。
八
古黄河和古济水在荥阳十字相交。
西周时的荥阳,又称虎牢关,是西周东大门。周武王分封诸侯,把周文王弟弟虢叔分封把守虎牢关。这里是东方诸侯,东夷各部进见西周洛阳的必经之地,人过刮油,马过刮皮,此地之豪富仅次于京都。
驿馆房屋占了大半条闹街,驿馆分等级,宗人诸侯如鲁侯幽公宰就住单独的一个院子,正南三间一客厅二上房,朝东一排五间厢房,是随从官员的住所,朝西还有棚屋,是牲畜栏和下人草铺。整幢房屋,前大门临街,后窗户靠河,济河一段从荥阳城中穿过。
那厢房第二间住的是鲁人老将军邾娄,此时,曲大夫正在跟他摊牌。
“老将军,主人传令,今晚着草草过去陪寝。”
“啊!这话从何谈起?”
“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主人看中草草,是草草天大的福气,你看主人宠爱过的女人,那个不是大富大贵。”
“曲大夫,当初带草草潜出齐地,是帮她离开困境,现在迫婚,是不是同样无耻。”
“老将军说错啦,齐世子哪能和我们的主人相比,不要说他世子,就是齐侯乙公和我们主人站在一起,也得退后三步。”
“原来,你早就打好主意,要劫草草至鲁,我,我这老不死的做了你们的帮手!”
“老将军刚正不阿,现在明白也不算迟钝。要不是老将军出马,那奇人佬能把这娇滴滴的女娃托付给我们吗!”
“草草自己会答应吗?”
“这就要看老将军的啦,她要是想不通,老将军把荣华富贵的道理给她说说。”
“我要是说不动她!”
“主人特意把鲁地三勇士带在身边,不要说草草一个女娃,就是老将军,你要是落在他们手中,也是灯草一根。”曲大夫冷冰冰地说。
邾娄脸色千变,既愤恨又无奈的心情,一一写在脸面上。
“老将军,时间不早,你先去跟草草好言劝说,她对你的话是会相信的,是会听的。老将军千万不要另有打算,三勇士和随员卫兵已经各就其位,紧密防范,此地是虎牢关,想老将军少有亲戚故旧,你血拼得脱身,也无容得你藏身之处,老将军三思。请!”
九
邾娄挪着千斤重似的腿脚,慢腾腾的移步到草草住着的房间。
草草正闲得无聊,见老将军进门,忙着挽扶动问:“老伯,呼唤一声,草草自会过来服侍。”
邾娄摇摇头。
“老伯,坐坑上说话。”
邾娄勉强坐到坑沿,但无话可说。
草草心知情况不对,但她早有盘算,故此,从容地问:“老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告诉草草。”
邾娄看看眼前活灵活现的少女,脑海里出现自己的主人,是一个近六十的老翁,不由得直叹冷气,如何开得口来。
曲大夫和三勇士等在门口,等到得心急,曲大夫闯进门来,说:“草草,你的大喜事来啦,我家主人鲁侯是周公后裔,万千诸侯之首看中你,你摇身一变就是贵妃,身价倍增。老将军和我是大媒,主人有令,今夜成亲不得有误。”
草草从老将军愁眉苦脸中知道情况突变,从曲大夫出现明白险象环生,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眼球数转,心内已经滑过几种盘算。
“那是好事呀!”一声小女孩的欢叫声,打破室内的静寂。众人都有不解,全神贯注看在草草身上。草草走到邾娄身边,摇摇老将军的臂膊,说:“老将军,你是不是担忧我师父不在身边?这终身大事,师父也是听我草草自己的。”
“对哇!”曲大夫拍着手说:“还是草草聪明,——”
“曲大夫,我嘴巴是这样说,但心里是还想法,你要听听吗?”
“要听,要听,草草,不!贵妃娘娘请你吩咐。”
草草是“嘿嘿”冷笑一声,说:“曲大夫未免太心急一点,看我这样子做得贵妃吗!”
曲大夫不解,悬着心问:“如何的样子才像个贵妃?”
“世上那有一提婚就成亲的道理,我最贱,也得让去大街逛荡二天,女人嘛,三两胭脂四两粉,大红衣衫、新衣新裤总要一二身。”
“哎哟!我的天呐!”曲大夫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连连说:“我去回禀主子,这荥阳城大街多,比曲阜热闹,天天有人办喜事,女人婚嫁只有一次,当大事,当大事。”曲大夫说着要走,草草大喝一声:“且慢!我还有话说。”
草草转身对邾娄说:“老将军,谢谢你对我的关爱,我已经决定了,你就不必再为我操心啦,老将军,你真的年事已高,世间的事管不得许多,你回去吧,回老家去,我师父若到曲阜找我,你告诉他不必以我为念,日后,我会来看你们几位老人家。曲大夫,你听着,明天就让老将军回去,后天我们再办大事”
“这个吗?”曲大夫迟疑不决。
“你只管去和你的主人说,听我说的,还是要我的尸体一具。”草草瞪起眼,光照剌人,曲大夫不由得退后数步。
“草草,我老了无能保护你,但也不能摔手不管。我答应过你的师父,为了你的安全,我不惜一条老命。”邾娄说。
“老将军你不必如此,你已经尽力而为,我师父不会怪你,再说我也未必就不安全,凡事要往好处想,人才活得开心。”
“是呀!是呀!老将军,你我一同去见主人,不要在这里讨贵妃娘娘的烦啦。来人!叫二个喜娘过来陪伴贵妃娘娘。”
“曲大夫也未免太多事啦,你的主人未必全听你这个狗头军师的话,不要高兴得太早。”
“是,是!”曲大夫脸孔红一阵白一阵,如同被草草掏出心肺来一样混身不宁。
十
大群的士兵拥上街,市民避让不及的遭殃。
草草东看看,西瞧瞧,街头巷尾寻找新鲜。她的前边有二个比她年纪大的喜娘,曲大夫紧贴一旁,随后是三勇士,个个是人高身壮,那副脸孔就让人害怕三分。
从驿馆前街转游到驿馆后的济水河,河面有三丈多宽。
转了二个多时辰,买了胭脂花粉和几套衣衫,满载而归。
山山水水,老将军邾娄挥鞭纵马奔驰向东,三番二次勒马回顾,捋捋全白胡须长叹数声,泪眼昏花,莫奈何拉起衣襟抹一把,扬鞭催马,逃离是非之地。
驿馆已经掛灯结采,喜气洋洋。从院子里到院子外,摆满酒席,不断一来人抬酒过来;院子中间,大鼎下柴火旺旺,大鼎里水在沸腾,滚水中露出白哺鹿肉。
大腹便便的虢叔和虎牢关守将翟俜带了许多官员闻讯而来庆贺,鲁侯幽公宰亲自迎宾于院门口。帮闲的人多,从邻院送过来陶缽盛筵。
鲁侯、虢叔、翟俜等在中堂上桌坐定,喜里哗啦凑热闹的人们大献身手。
草草由喜娘及一些女宾客陪坐在新房内,该说时说,该笑时笑,浑然不当出嫁是何等一回事,女宾中有的寻她开心,有的为她叹息,
十一
黄庄,晨鸡三叫催天亮。
麦青最早醒来,一看偃王和公子相拥相抱横在那边坑上,那小书僮睡相难看,虽然和衣酣睡,四肢撑开,视其前胸微微凸起,脑子顿时出现刚进庄院时,遇着小翠的情景,冷汗瞬间涌现额头,他迅速走出门外,四处巡看。
麦青的动作惊醒小翠,小翠抹了一下眼睛,发现对面坑上二人还在沉睡,急忙过去拉动公子衣衫。颦卿迷迷糊糊的醒目,偃王还在梦呓:“贤弟,不要走。”
颦卿双颊飞红挣脱偃王相抱之手,上下整理衣衫,临走给偃王盖上被褥。
麦青眼看二人离开,回房见偃王还是“呼呼”的沉睡,不忍心唤醒,坐在坑上沉思。
过了许久,满叔端来洗面水放在过道的木架上。麦青闻声出来看见说:“满叔,打扰你啦。”
“客官,晚上睡得可安稳?”
“好!好!”麦青悄悄地觑了一眼,满叔的神情丝毫不见有诈,一颗惴惴不安之心方在放下。
“满叔!”麦青说:“黄庄附近能否买到好马?”
“此地附近甚为荒僻,方圆百里无有市集,客官要马,庄里有,跟族长去说。”满叔回答。
“谢谢满叔!”
“不必客气,这事我作不得主。”
“谢谢满叔指教。”
麦青回房叫醒偃王:“偃王,我们赶路要紧。”
偃王一骨碌起来,阳光明媚射进窗来,连说:“麦青哥,为何不早点喊我。快!去见族长。”
“也不差一时半刻,洗了脸再走。”
十二
黄庄城楼,二个女孩子遥望着远方。
身材高姚的那位少女身姿婀娜,黑发如云,在脑后用蓝色发带束住,俏脸之上蒙着一层薄薄轻纱,春山般的秀眉之下,是两泓清泉般的美眸,身穿着白色罗衣长裙,长裙下摆拖地,只有在行走时隐约露出脚尖。
虽然看不清她的全部面貌,单是那流转的眼波就显示出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
“小姐,他们去远啦。”旁边的丫环小翠说。
小姐久久凝视不动,小翠耐不住冷场,又开口劝说:“小姐,回去吧,看不见啦。”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小姐自言自语,声音宛如出谷黄莺,软糯酥柔让人心醉。
“颦卿!颦卿,你叫为父找得好苦。”随声音来了黄庄族长伯永,身后跟着满叔。
“小翠叩见主人,”
“混帐的丫头,你怎么不声不响带小姐到城楼上来!”伯永责备小翠。
“父亲,你怎么不留住他?”
“留住他?他是谁?”
“小姐嘴上的他就是昨晚到、今朝走的偃王。”小翠说。
“要你多嘴,滚一边去。”伯永走近女儿,抚着她的秀发:“这徐子值得你头不梳,脸不洗,心头依依吗!”
“父亲,你和他说的话,孩儿都听在耳里。”
“这徐子可惜长在蛮夷,如若生在中原,倒是为父的一个对手。”
“父亲,中原、蛮夷,何必计较得那么深刻,周武王据中原,立中国,还不是来自西岐,人称西戎。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胡说,女孩子家懂得什么!小翠,快扶小姐回房,风大啦,吹伤了小姐,看我如何修拾你。”
“小姐,回去吧,真的,你要病啦,小翠的苦头有得吃了。”
十三
道路扬起尘埃。二匹马一前一后急急奔驰。
天色暗淡无光,山涧路旁,二匹马啃吃路边青草。偃王抱来一大捆枯木茅草,击石取火,燃起火堆。麦青在山涧水里洗涤二只肥大的山鸡野兔。
野味在火中烧烤。
“偃王,可还记得昨晚那个书僮?”麦青问。
“昨晚,昨晚那个书僮极其灵巧,说话还十分调皮。”
“他是个女娃。”
“麦青哥,你——”
“我越想越是像我们刚刚进族长家遇着的小翠,那个拖着长辫子的丫环。”
“她是丫环!那颦卿贤弟——”
“极有可能是贤妹。”
“不对吧,”偃王寻思长久后说:“要不是此次事关重大,真想回去看看。”
十四
颖上城关。
守将桑集陪同吴王子余桥疑吾,走近雁飞帐蓬。
闻报出来迎接的雁飞、茶花、狗蛋等站列帐蓬门口恭候。
“王子、将军,里面请。”雁飞说。
“偃王还没赶到?”余桥疑吾直截了当地问。
“还没有。我们已经派人回去催促。”
“我不等了。偃王也正是的,太忙就不要答应来。他是我妹夫,我都不耐烦,难怪别人要生气。桑集将军,回去吧,我准备马上离开,我还要到宗周丰镐去祭祀,再回成周洛阳来庆典穆王登基,我怕时间来不及。”余桥疑吾说。
“好的,王子。”桑集和余桥疑吾转身离开,走了几步,桑集转过头对徐人说:“徐戎听着,你们究竟有没有诚意庆贺天子登位!要是偷窥我大周地理,你们请早回去,别等我们不客气驱逐你们。”
听话的徐人都十分激愤,胡子、胖子等要跳出论理,雁飞阻止,说:“等偃王到啦,自有解释。”看着那班人回进城去,众人七嘴八舌自己吵开了;
“偃王怎么还不来?”
“也许,偃王改变主意,不来了。”
“那也应该通知我们呀。”
“哥,阿陀回去有三天了吧,按它的速度应该回来了耶。”茶花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陀一向来蛮听话的,而且,特别懂人意。”狗蛋搔搔后腮盖,他想了想对雁飞说:“雁御领,我回去找,日夜兼程到舒地,路上要遇上,或碰上阿陀,都立即回报,大家心急我知道,你放心等,把‘急’都给我,带着,让我急急去急急回。”说完就去马圈拉出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茶花到帐蓬里取出一包干粮:“哥,带上干粮。”
“狗蛋,走好!急中生智,别无他法,只看你的啦。”雁飞叮嘱。
十五
荥阳城夜阑人静,唯有虎牢关驿馆有一幢住院灯火通明。
主客无不酒足饭饱,更有几个是烂醉如泥,扶的扶,抬的抬,纷纷告辞。
鲁侯幽公被扶进新房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曲大夫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也加入到三勇士的酒席,呼三喊四地灌酒撕肉。
二个喜娘向草草告退,草草挥手让她们快走。
喜娘出来告禀曲大夫,曲大夫亲自到新房观察一番,对草草说:“贵妃娘娘,请早安息。”草草不理,曲大夫讨个没趣,自我解嘲退出门,将一把青铜大锁,“喀嚓!”一声反锁门环。
曲大夫:“诸位,留点明天再吃,巡防要紧,今晚不出事,明晚不醉不休。”
房内,草草不等他们分头就班,迅速挖开后窗,一纵一跳上了房顶,攀附上一棵大树,恰好,巡防的兵丁到啦,一见后窗洞开,拼命大声喊叫:“不好!走人啦!人走啦!”
曲大夫闻声而到,登上兵丁的肩膀,爬上窗户,只见主子鲁侯还在睡梦里欢叫:“美人来呀!”
曲大夫一方面安排三勇士带人搜寻,一方面着人通知虎牢关守将翟俜,请他全城戒严。
草草悄悄换移位置到大树另一边,跳出围墙,落地声响引得三勇士带人寻觅过来。墙外不远是济水河,“扑嗵!”一声,草草把准备就绪的新衣裤包上大石块掷入河中,再将一双换下的鞋丢在水边,使出混身潜力三纵二跳迅速飞跑,脱开众人视线,这街头巷尾已经是熟门熟路,暂住之处早已找好。
曲大夫等人在水边踌躇不前。
月明星稀,济水缓行。一兵丁把绣花鞋递交给曲大夫。
三勇士从下游奔回,手提湿淋淋的女人衣衫。
十六
狗蛋披星戴月,日夜赶路。
第三日中午时分进入大潜山区,大潜山、二潜山、三潜山、罗大山、莲花山、马头山等山环列,与圆通山,紫蓬山互为头尾。山不是很高,但山林茂盛,飞禽、野生动物众多。
此时,狗蛋肚子里“咕噜、咕嘟”发出响声,妹妹给的干粮昨晚已经吃完,一夜露宿野原,今早尚未有东西落肚,肠胃一致提出抗议。
正想上山寻此好吃的果腹,忽而听狗叫的声音,声音十分熟悉,似乎有阿陀,也有阿义,狗蛋顿时忘却肚子肌饿,寻声辨音走进山路。
真的是阿陀、阿义,二只狗和一堆女人在一起,那堆女人持箭提弓,是女兵狩猎的队伍。狗蛋嘴唇一窝,吸气一吹,粗旷的哨声可送数里,二只猎犬听到旧主人呼唤,悬耳聆听,不待狗蛋二次声催,阿陀、阿义已经越涧而来,仔细看阿义右前腿有点跛,明显是受过伤,瘸了一只脚。
那边女兵都看呆啦,跟着她多少天的猎犬怎么被一个陌生人呼唤过去。一个头领模样的少女,把小手指弯曲放在嘴里,一吹,声音十分悦耳,阿陀、阿义瞪眼望望声响处,回首看看旧主人,这踌躇彷徨、进退两难情景全写在狗眼上。
狗蛋心奇,一手饲养大的狗兄弟,居然移情别恋,他很想去见见这是何方神圣。山路崎岖,马步迟缓,干脆放马啃青,阿陀、阿义懂事,前边带路,狗蛋向着女兵走去。
山路狭隘,女兵见来人空着双手,谅其无有恶意,逐一字儿排球靠边站,狗蛋是阅兵一样从她们身旁走过,脸上堆满笑意。
阿陀、阿义在头里那个女娃脚尖、脚跟嗅、舔,显得异常亲呢,狗蛋不由得仔细地瞧瞧对方:一张粉光致若、光洁妩媚的小脸蛋儿,柔媚的弯眉靠近眉心处淡了一些,但到了后边却又黑又浓,一双闪亮的明眸光亮似水,下面是腻如玉脂的鼻子,红润的樱桃小口微微轻启,显得勾人魂魄.再看她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她穿了一身青蓝戎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
那女娃蹲下,装作抚mo阿义,偷眼打量着眼前男娃:高高的身材,娃娃脸上笑意浓,穿着打扮显得不是一般的人。.
女娃身边有个大一点的女人,发觉有些不对,故意大声斥责:“世上只有认错人,那里还钻出个认错狗的人?”
“秋嫂!”女娃喊,眼睛里露出应该客气一点的神情。
“黄娥,这人兴许有妖法,你在小心,我去喊父王过来。”那秋嫂装模作样,其实双脚一动也没动。急的是黄娥这个小女娃,说:“这二只狗如若真是你的,你带它们走吧!”
狗蛋看得呆啦,嘴上也说:“你真的爱这二只狗,就算你的吧,不过,我想问一下,它们为什么会亲近你?你是怎样发现它们的?”
秋嫂故意抢先说话:“笑话,一口一口喂养,怎会不亲近,自家的狗还用什么发现!去吧,走你的路,你走!它俩要愿意跟随你,是你的,它们要留着不走,你也别再招呼了。”
狗蛋觉得真的也不好意思站在女人堆里,艰难地走了二步,回头看阿陀,阿陀是勉勉强强地跟了来,阿义是恋恋不舍地依偎在黄娥身边。
十七
狗蛋实在迈不动沉重的双脚。
秋嫂在冷笑,黄娥不知如何说为好。
狗蛋蹲下身来,手抚阿陀的头,说:“阿陀,我再三对你说,找到阿义就要回来,你怎么和阿义在一起,不回到我的身边来?”
阿陀嘴动了动,没出声,眼睛看着阿义的瘸腿。
“是阿义受伤啦,那偃王呢?偃王究竟怎么样了!”狗蛋动了真情,声音含酸。
阿义对天咆哮。
“偃王!颁布‘十禁令’的偃王,你是偃王的人?”秋嫂问。
“秋嫂,我是偃王的属下,名叫狗蛋,我和偃王情同兄弟,我们急着寻找偃王,阿义是和偃王在一起的。”
“原来如此,告诉你,前几天我到远方走亲戚,在淮水河滩看到这二只狗,大的一只守护着混身是伤的小兄弟旁边,那时,小的那只只剩一口气,是我抱回家中,我父王懂医理,救了小的一只,二只狗很有情义,懂得报恩,十分听话,今天是第一天带出来狩猎,就遇上了你。”黄娥一口气把经过说完,尾后还补充说:“那二天淮河涨大水,但并没有听说淹死人,偃王名气大,福气也会大,不会有事的。”
“老天保佑。”狗蛋听黄娥说的,心里宽了许多。
“狗蛋,这名字倒新鲜,会射箭吗?我们出来打猎,不能空手回去,叫人笑话,你帮我们猎些野物,回去我们帮你找人,好不好!”秋嫂说。
狗蛋看了一眼黄娥,黄娥正在眼巴巴地注视着他,两人眼光一碰,立即各自闪开,脸颊顿时同时发烧,发红。
“你们真的会帮我找偃王?”狗蛋讪讪言道,眼光停在黄娥脸上,黄娥点了一下头。
“偃王介大一个人,丢不掉,一定是遇上什么事儿。我父亲在此地自立为王,方圆几百里信息灵通。你放心。”秋嫂进一步解释,减除狗蛋的后顾之忧。
“好!拿弓箭过来。”狗蛋这二年跟着麦青练武,身手长进不少,今天在这群女娃子面前,显一下身手,何况,身边有个她,心里有个她。
十八
狗蛋忘记疲劳,忘记饥饿,一心显示男人的能干,不一会儿射翻一只鹿,射中三只山鸡,乐得那些女兵笑弯了腰,抬的抬,提的提,兴高采烈往山下走。
迎面一只山兔窜过,狗蛋已经准备去牵马,空着双手。黄娥描准射了一箭,中了山兔后腿,力不足,只是撞痛了山兔,箭落在地上。黄娥和秋嫂追上去,山兔虽然逃不快,但终究给出它钻进窠臼,黄娥气不过,取出青铜刀挖掘兔窠。
“蛇!蛇!”一条黄褐色的狗屙腹,三尺多长,从泥土中钻出来。
女人怕蛇。黄娥今日初见狗蛋,心里不甘退后,挥刀乱砍。二只狗在旁边只会叫,帮不上。狗蛋从远处奔来,嘴上喊“我来!”黄娥更是壮胆。
这条蛇给她砍成三段,头、身、尾仍然在动,狗蛋大喊:“退后!不要靠近它。”说时迟那时快,黄娥高叫一声:“哎哟!”弯到了身,那蛇头紧咬在她的小腿肚上。
这一突然变故,把众女兵看得簌簌发抖,连秋嫂也脚重千斤,悚惧不前。狗蛋三脚二步飞腾到黄娥身边,那蛇头还睁着眼,牙齿咬进裤腿,布碎血流。狗蛋从腰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一手捏着蛇头,一手操刀狠心把蛇口咬着的一圈肉割除,痛得本已昏迷的黄娥又大喊一声“妈!”,再次昏死过去。
一不做二不休,狗蛋一声不啃,横一刀,竖一刀把黄娥的裤子下半截割除,露出白如莲藕的小腿肚,头一低嘴挨伏在伤口上吮吸,一口一口墨汁般的毒血,吐在地上,地上的青草立即枯萎。
直到血色红润,狗蛋方才手揿实腿肚,大叫:“绑——”,话未说完,扑腾一下昏厥在地。
十九
狗蛋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他感觉中已经死去,现在睁开眼睛,那射进窗户的阳光,使他兴奋,使他庆幸自己还活着,活着的感觉真好。脑海里转悠:自己是昏厥在山里,现在是躺在柔和的床上,下面垫的是兽皮,上面盖的是棉被。
“黄娥!”他不由自主地喊。
“黄娥苏醒来第一声喊狗蛋,狗蛋醒过来第一声喊黄娥,你俩真同心呵!”秋嫂端着陶罐,笑吟吟地走进门来,后面跟着丈夫秋哥,一个近三十岁的青年汉子。
狗蛋挣扎着要起来,秋哥过来按住他的双肩,说:“靠着吧,喝点粥,我爹说你是饥饿加疲劳,要多休息。”秋嫂坐到床沿,吹吹热粥,用小瓢装了一点喂近狗蛋口边,狗蛋双手挡驾:“我自己吃,秋嫂谢谢你。”
“干吗谢我?”
“——是秋嫂救了我。”
“是女兵们抬你回来,你不用谢,救了黄娥,我们都要谢谢你哪!”
“黄娥,黄娥怎么样啦?”
“她爹懂岐黄,会开药方。不过,不是你及时给她吸取毒血,他爹说救她还阳得三五天,现在好得快,就是十天半月里下不了床。她嘴里老是念叨着你,叫女兵抬她来看你,是我们不同意。我和她哥代她来看望你。”
“谢谢秋嫂、秋哥。”
“先别嘴巴甜,日后要谢我们的事还多着哩!”秋嫂话中有话,谑而不虐。
“看你这张嘴!也正是。”秋哥责怪,但脸上笑眯眯的。
狗蛋连喝带吞地吃光一罐子粥,啧啧嘴。
“够了吗?”秋哥问。
“不够也不能多吃,爹说的,慢慢增加,养胃。”秋嫂说。
二十
“啊呀!不好。”狗蛋猛的想到自己出来是寻找偃王,几十人在等待着回音,他赶紧起身下床。
“什么事不好,急成这种样子?”秋嫂出去啦,秋哥还在,他问。
“我是出来找偃王的?我的马,我的马!”狗蛋双脚如踩在棉花上,但心里急,推开秋哥的阻拦,走到门口,心不顺,靠在门边,眼前是个大院落,除了正前是大院门,周围都是房屋,人来人往的很多。
秋哥到门口搀扶狗蛋,说:“你一心想走,先到我爹那里去一下,他正在为你的事忙碌。不是吗!昨天你们抬回来,爹就查问详细,一听你找偃王,又说那只受伤的狗是和偃王在一起,爹马上派人分头到那淮河边去查究。也许会有消息啦。”
狗蛋一听,身体顿时力生,跟在秋哥身边,从屋里过道走向另一幢房屋。这里更加是富丽堂皇,柱子粗大,梁木富庶,地上铺垫毡毯,屋子用绸布彩帛隔开。走进几重门,来到一处大厅堂,如同徐王宫的勤政殿那样。
堂上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来了就走。全听坐在高处那一人。秋哥带狗蛋到来,那人也站起来,走近,是个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者,狗蛋心知这必是秋哥黄娥的父亲,屈膝跪下行大礼。
“起来,起来。”黄父对面前这个戆直的年轻人有好感,不仅是因为救了女儿的命,而是粗粗看这年轻人似是而非有点傻相,但他的行为中傻得十分可爱,显露一份福相,是忠实和努力。
黄父继续说:“我正准备要过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偃王曾宿夜黄庄,按时日推算,昨天应该到颖上,我派去颖上查实的人今天下午会赶回来,你就放心养身子吧。”
一闻音讯,大喜过望,福至灵到,狗蛋又磕了几个响头,说:“谢王爷。”
“你既然能起身来,去看看黄娥吧,她吵吵闹闹地要看看你,她伤口还要十多天才能愈合。秋哥,你带他去。”黄父去忙他的事。
秋哥说声:“跟我来。”前头带路。狗蛋心宽精神旺,走路步子实了。
绕来转去,到了后园,树木花草焕然一新,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和前面是别样天地。
小院子有几个女兵在拾掇,一见狗蛋,都嬉嬉地笑。
“傻笑,皮松了是吗,要少爷拿藤条来抽几下!”秋哥一吓,女兵们鸦雀无声,胆大的偷觑几眼,胆小的眼观鼻,鼻问口,心跳砰砰。
“谁来啦?”房里面有人问,声音十分熟悉。
“哥来看你。”
“谁要你来看。”
“哪哥走啦!”
“来啦先别走,妹子有话要问你。”
“别问啦,我带他来啦。”
里面传来一阵骚动,“哎哟!”
“叫你别动,躺好!你哥最喜欢骗你高兴,你激动什么!”这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想必是黄娥的母亲。
狗蛋一脚迈进门槛,鼻子就冲进一股淡淡的香味,且不去分辨是檀香还是麝香,也不先看黄娥是笑还是哭,对着秋哥喊声“妈”的女人就下跪,嘴上说:“狗蛋拜见王后娘娘伯母大人。”
黄娥在床上嗤笑,秋哥更是捧腹大笑,黄母也是耐不往开心,脸上掛满笑意,弯腰扶起狗蛋说:“你真的来啦!身体好啦?到底是小伙子结实,黄娥这小娘屄,一有病就不吃饭。这是蛋炒的饭,她说不好吃。”
狗蛋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眼看这香喷喷的蛋炒饭,嘴角未免流出一点口水,别人是不注意,黄娥特心细,说:“狗蛋,你把饭吃了吧,妈,给我煮点面条,我想吃面。”
做母亲的最懂女儿的心,复眼看看这狗蛋一动也不动,脸上堆着傻傻的笑,那眼睛有烟尘。黄母顺水推舟,说:“反正黄娥不吃,狗蛋你吃。”转过身吩咐秋哥:“你去叫老婆拿二个鸡蛋来,我去烧面条。这二天你妹子下不了床,等她好了,叫她给你多做几双鞋。”
房里只剩下狗蛋和黄娥。
“你吃呀!”
狗蛋端起饭碗。
“坐到这里来!”黄娥伸手拍拍床沿。
狗蛋大口大口的吃饭。
“他们没给你吃饭?”
“秋嫂叫我喝粥。”
黄娥又“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狗蛋,我要他们在这房子里再铺一张床,你睡过来,陪我说说话。”
不知是吃得太快,还是听得高兴,狗蛋打发一个喷嚏。床上掉了几颗米粒,黄娥伸出手捡拾丢进床脚边的桶里。狗蛋看那黄娥似乎只穿着亵衣,那伸出的手,宽松的袖子褪上臂膊,五指纤纤,那如玉似银的藕臂,那光滑细嫩的皮肤……,碗里还有饭也顾不得吃,眼睛看着,看着,看呆啦。
黄娥见狗蛋许久没有动静,循查他的眼光,居然盯在自己赤裸裸的手臂上,又是羞又是恨,就手连连搥打狗蛋的身体,嘴上轻轻地骂:“坏蛋,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