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徐国的地位
要全面、具体的了解一个国家,就要了解了这个国家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在对一个国家的地位的分析过程中,这个国家历史事件背后隐藏的政治、国力、文化状况就会自然铺陈开来,我们对于这个国家的了解也就更为立体。
在文章第一部分,我已经对徐国的历史事件进行了编年考述。虽然徐国的历史事件都已经按年编排,清晰呈现,然而我们对于徐国仍旧没有一个整体的概念。而利用这些历史事件,揭示背后隐藏着的徐国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对于徐国的了解就清晰了。
根据徐国的相关文献材料,笔者以为,对于徐国的地位分析,当以周穆王时期徐偃王被封为伯为分界线,分为前后两个时期论述。此外,虽然文献材料中对于徐国灭国后的状况未曾提及,然而根据出土的青铜器材料,我们可以得知徐国灭国后的部分情况,主要涉及到徐国与越国的关系,也值得一提。
(一) 周穆王之前
在周穆王之前,徐国为蛮夷之国,常被称为徐戎、徐夷。《古本竹书纪年》记载文丁四年之事,“周人伐余无之戎。”“余无”指的就是徐,这里用“戎”来称徐。《后汉书·东夷列传》中,在穆王“分东方诸侯,命徐偃王主之”之前,也有“徐夷僭号”的记载,将徐称为夷。可见徐在早期为蛮夷之属。
三监之乱之事,徐与奄、淮夷等都参与其中,我在“附录一(《今本竹书纪年》中的徐国材料考辨)”部分已作出具体分析,这里就不再重复描述。《后汉书·东夷列传》中有记载:“管、蔡畔周,乃招诱夷狄,周公征之,遂定东夷。”《东夷列传》中所述为三监之乱事,最后用了“定东夷”一词。另外,成王时期对淮夷、徐一带进行过多次、大规模的打击,如《尚书·蔡仲之命》载“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作成王政”之事,又《周礼•司寇》中所载“伯禽以出师征徐戎”,等等,均为同一时期之事。而《尚书·周书》的记载为:“成王既伐东夷”。可见早期徐、奄、淮夷均属东夷。
东夷除了徐、奄、淮夷,还包括很多小部落。在东夷集团中,徐、奄与淮夷实力较为强大。成王时期周王朝对徐、奄、淮夷一带进行了大规模、多次的打击,足见这些部落的威胁性。也正是在成王、周公的打击下,东夷集团逐渐解体,后来的文献记载中也不再有“东夷”的说法。
虽然东夷集团解体,但是东夷集团中势力较为强大的一些部落并没有就此衰落下去,如徐、淮夷等。徐国反而实力逐渐强大,到周穆王时期,甚至有“陆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的说法。
到周穆王时期为止,徐国虽为蛮夷之属,但是其势力强大,在历史舞台上还是颇为得意的。
穆王时期,徐国的势力达到顶峰,让周王朝倍感威胁。根据文献材料的记载,周穆王对徐国进行了打压。《史记·赵世家》记载,周穆王“攻徐偃王,大破之”,《后汉书·东夷列传》中也提到,穆王“令伐徐”,偃王“不忍斗其人,故致于
败”。在穆王的打击下,徐国失败而逃。
也正是在穆王时期,在周王朝对徐国打压之前,徐君偃王被封,徐国不再流于蛮夷之属。《后汉书·东夷列传》中有“乃分东方诸侯,命徐偃王主之”之说;《今本竹书纪年》则载穆王六年,徐子诞也就是徐偃王被“赐命为伯”之事。虽然徐国的地位在穆王时期得以提高,成为诸侯国,但是徐国势力在穆王的打击下削弱,之后在历史舞台上反倒不如以前得意。
总结在徐偃王被封之前徐国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特点:徐国早期为蛮夷之国,与淮夷、奄等共为东夷集团中的成员,并且势力较为强大。东夷集团在成王的打击下逐渐解体,但是徐仍旧活跃于历史舞台上,甚至势力逐渐强大。到徐偃王时,徐国势力达到顶峰。在此之前,徐国在历史舞台上一直颇为得意。徐偃王时的徐国让周王朝倍感威胁,周王朝赐命于徐,想以此控制徐,徐国从此不再流于蛮夷之属,而成为诸侯国。然而徐国依旧“陆地而朝者”众多,于是周王朝对其打压。在周王朝的打压下,徐国失败而逃,其势力也大大削弱。虽然徐国名义上的地位提升了,然其实力却大大削弱,自此不再有早期在历史舞台上的得意。
(二) 周穆王之后
周穆王之后,徐国依旧站在历史舞台上,其所站的位置如何,扮演的角色又是怎样,还要细细分析。
关于穆王之后、徐国灭国之前的徐国文献材料,主要保留在《左传》中。《左传》基本记录了这段时期我们所能看到的有关徐国的所有事情。在阅读其中相关材料并进行分析后,我们可以了解春秋时期徐国地位的一个概貌。
《左传》中涉及徐国的材料主要有以下一些:
《僖公十五年》: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诸夏故也。三月,盟于牡丘,寻蔡丘之盟,且救徐也。孟穆伯帅师及诸侯之师救徐,诸侯次于匡以待之①。
《僖公十五年》:(冬)楚败徐于娄林,徐恃救也②。
《僖公十七年》:十七年春,齐人为徐伐英氏,以报娄林之役也③。
《成公七年》:吴始伐楚,伐巢、伐徐。子重奔命④。
《昭公四年》:夏,楚子、蔡侯、陈侯、郑伯、许男、徐子、滕子、顿子、
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会于申。楚人执徐子⑤。
《昭公五年》: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
吴⑥。
《昭公六年》:徐仪楚聘于楚。楚子执之,逃归。惧其叛也,使薳泄伐徐。
吴人救之⑦。
《昭公十二年》: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颖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
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⑧。
《昭公十三年》:楚师还自徐,吴人败诸豫章,获其五帅⑨。
《昭公十六年》:齐侯伐徐⑩。
《昭公十六年》:二月丙申,齐师至于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
会齐侯,盟于蒲隧,赂以甲父之鼎⑪。
《昭公三十年》:冬十二月,吴子执钟吴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己卯,
灭徐。徐子章禹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吴子唁而送之,使其迩臣从之,
遂奔楚。楚沈尹戌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⑫。
以上材料主要涉及到徐国与吴国、楚国、齐国三国之间的关系,我们先来梳
理这些关系:
1. 徐国和楚国、吴国的关系
先分析徐国与楚国的关系。从《左传》中以上材料可以看到,僖公十五年,
楚国伐徐国,徐国败;昭公四年,楚国、徐国以及其他各国会于申,楚子执徐子,
因“徐子,吴出也”;后一年,楚国和徐国还有其他一些诸侯国一起讨伐吴国;
又后一年,徐国“聘于楚”,而楚国却执徐仪楚,伐徐;六年后,楚国又伐徐,
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51页。
②同上,第366页。
③同上,第372页。
④同上,第834——835页。
⑤同上,第1250页。
⑥同上,第1261页。
⑦同上,第1279——1280页。
⑧同上,第1338页。
⑨同上,第1348页。
⑩同上,第1375页。
11同上,第1376页。
12同上,第1508页。
原因是“围徐以惧吴”,但是被吴国所救;昭公三十年,徐国被吴国所灭,并投
奔楚国。
对于楚国而言,徐国甚至连其同盟国都算不上。楚国对徐国并不友好,随意玩弄。徐国已与楚国站在同一战线,在昭公五年两国一同伐吴;而在昭公六年徐国太子仪楚聘于楚,楚国却因为怕其有贰心于吴而“执楚子”。可见楚国对徐国的态度,完全不是以结盟国对待,而只是把其当作与吴国政治斗争的一颗棋子。
在梳理徐国与楚国的关系时,我们同时也大致明了了徐国与吴国的关系。从以上事件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总的概述,即徐国始终被动处于吴国与楚国的政治当中。楚国伐徐国,因徐国“吴出也”,或是只是“围徐以惧吴”。而吴国与徐国之间的战事,也都有楚国夹在中间。
再从吴国的角度来看三国之间的复杂关系。成公七年,吴国伐楚国、徐国与巢国,此时徐国应当为楚国附属国;昭公四年,楚执徐子;后一年,楚国与徐国共同伐吴国;再后一年,楚国执徐国太子仪楚,吴国出手援救。
吴国与徐国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吴国与徐国之间的战争也都是出于楚国的原因。昭公六年吴国伸手救徐国,并不是因为吴国与徐国之间有着友好的关系,而完全是出于向楚国示威的目的。否则不可能前一年徐国还与楚国共同伐吴,后一年就友好相处了;若是真的友好,最后吴国也不会将徐国灭国。徐国最后于昭公三十年被吴国所灭,逃往了楚国,其政治关系也是很显然的,徐国是吴国与楚国之间的被动政治参与者。
徐国被迫夹在吴国与楚国的关系之中,有地理上的原因,因其处于两国之间的位置。然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徐国国力的衰弱、地位的低下。因而只能处于任人摆布的命运。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徐国是个国力衰弱的小国家,在春秋时期,被实力相对较强的国家玩弄于其政治阴谋中,随意把玩。尽管如此,因为国力的弱小,徐国也只能任其玩弄,被动的参与大国之间的政治斗争。
2. 徐国和齐国的关系
徐国与齐国在齐桓公时期有联姻:《左传·僖公十七年》有记载,“齐侯之夫人三”,其中一位夫人就是徐姓。
一些弱国借着与强国联姻而欺负其他小国家或是挑衅其他大国的事件在历史上也不是新鲜事:杞国就曾经因为与晋国联姻,而去挑衅鲁国。徐国也是如此。从徐国与楚国、吴国的关系分析中我们已经了解到,徐国在春秋时期是一个国力较弱的小国;而与齐国联姻时期,徐国不仅借着与齐国的关系取了舒国,还在之后攻打了莒国。
僖公十五年,楚国败徐国,次年齐国救徐国;两年后,齐国为徐国报仇而伐英氏(楚与国)。徐国在齐国的庇荫下,有了靠山,颇为得意,在僖公三年时讨伐舒国,借着齐国的气势嚣张到了文公时期,讨伐了莒国。之后,齐国与徐国的婚姻联系不复存在,后来徐国被楚国、吴国欺负,齐国都不再伸手援助。在昭公十六年,齐国甚至还攻打了徐国,结果是徐国“赂以甲父之鼎”。
由此可见,徐国本身的国力是很弱的,虽然因为与齐国的联姻也曾得瑟了一段时间,但是终究逃不过弱国被欺负的命运。在与齐国的婚姻联系没有了之后,终究还是沦为受人欺负、无足轻重的命运。
在徐国与齐国的关系分析中,我们不能忽略楚国,总是有其参与。徐国与齐国、楚国的关系和徐国与吴国、楚国的关系都有一个共同点:徐国处在两个国家中间,然而却无足轻重,只是被迫参与两国的政事。不同的是,在齐桓期间,因有联姻关系,徐国处在齐国的保护之下,仗着齐国的势力稍稍得瑟了一段时间。而在徐国与吴国、楚国的关系中,此时的徐国没有靠山,只能悲凉的任人摆布。
3. 徐国和钟离国的关系
徐国在春秋时期还与钟离国发生过战争,虽然《左传》或其他文献材料中不见记载,但是在出土的青铜器中可以找到证据。
钟离国,又称终黎,关于它的史料记载非常少,几乎不见经传,想必是个非常不引人注意的小国家。
出土于安徽蚌埠双墩一号春秋墓的“徐子白取此戈”就记载“童(钟)麗(离)公柏获(夺)徐人”之事,记载了钟离国与徐国之间的战争。另外,舒城县孔集九里墩墓的210九里墩铜鼓座对于徐国与钟离国的战争有着详细的记载。可能是因为两个国家在历史舞台上都无足轻重,在文献材料中对于这些都没有记载。不过,出土的青铜器却保留了这些材料。
根据铭文上的记载,两次与钟离国之间的战争,结果都是徐国战败。并且九里墩鼓座上的铭文显示,主动发起攻击的是钟离国。可见,春秋晚期,徐国的国力逐渐衰弱,甚至受到小国家的欺负。
综合以上徐国与各国之间的关系论述,我们可以了解春秋时期徐国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在整个春秋时期,徐国并没有真正强大过,一直处于政治舞台上的被动地位。徐国看似是各国政治活动的积极参与者,但是实则都是被动参与。徐国被玩弄于强国的政治阴谋中,同时也倍感弱小国的威胁。徐国就是以这样的地位状态生存直到被灭国。
4. 徐国和越国的关系
在探讨徐国与吴国、楚国、齐国以及钟离国之间的关系时,我们大致了解了春秋时期徐国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文献材料中对于徐国的记载截止于昭公三十年,也就是徐国被灭国之时。徐国灭国之后的状态,根据文献材料我们无从得知,然而根据出土的铭文材料,我们能对其有所了解。从徐国灭国后的状态,我们也可反推徐国于灭国之前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
《左传·昭公三十年》中有关于徐国亡国的记载:“冬十二月,吴子执钟吴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己卯,灭徐。徐子章禹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吴子唁而送之,使其迩臣从之,遂奔楚。楚沈尹戌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①“夷”。杜预注为“城父”。《春秋左传正义》释“干溪”云:“干溪,在谯国城父县南,楚东竟。”则“城父”为楚国东境。《公羊传》中记载的更直接:“冬,十有二月,吴灭徐。徐子章禹奔楚。”可见徐国在昭公三十年灭国时逃往楚国东境。
徐国最后被吴所灭,并向楚求助,被安置于楚国东境。这是我们从文献材料可以得知的徐国灭国时的状况。徐国灭亡后最后去了什么地方,因为缺乏相关的文献证明,很难完全描绘清楚,并且也有可能徐国后代分成各个部落去往了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可以根据一些可靠的证据得出结论,徐国的后代到过越国,并且与越王室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现在的浙江绍兴,也就是古越国之地,出土过一些徐器:
1.徐王元子炉(绍兴坡塘狮子山西麓306号墓出土)
王之元子□之炙炉。
关于绍兴306号战国墓,《绍兴306号战国墓发掘简报》中提出,“此墓的入葬年代当在公元前473年越灭吴以后不久。”②则此器可以确认为徐国灭国后之物。徐国被灭国几十年之后,在越地发现的徐器,器主依然称自己为“徐王”之元子。可见徐国虽被灭国,但其国家观念未亡,其部落仍旧期图存活于历史舞台上。
2.徐尹鼎(绍兴坡塘狮子山西麓306号墓出土)
隹正月吉日初庚,尹自作汤鼎,宏良圣巧。余敢敬盟祀:丩津涂俗,以知卹辱。寿躳子,眉寿无期,永保用之。
此器同样出土于绍兴306大墓,该铭文为董楚平先生拟定,孔令远拟定铭文与此同。该鼎器主是徐国的“尹”,名为“”。 董楚平先生释“尹”为“管理祭祀的官”③,曹锦炎、孔令远等人都释为官名。这样讲没有错,但是不够具体。“尹”确实是一种官职,但是这里的官职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徐国就被赐予的
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508——1509页。
②牟永抗:《绍兴306号战国墓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1期。
③董楚平:《吴越徐舒金文集释》,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307页。
官职,带来到越地;另一种则是徐国后代到了越地之后在越地被封的官职。根据
后面的铭文可做出进一步判断。后面的铭文,大意是他们举行了一个祭祀或祷告。
“丩津涂俗”,“丩津”董楚平先生释为“继承、引渡”,其解释得到一致认可;
“涂俗”就是徐国的习俗;而“以知卹辱”的意思是以知耻辱。这里的大意就是
他们在越地祭祀祖先,继承徐国的习俗,以提醒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徐国人,不能
忘记徐国的耻辱。徐国的耻辱应当为亡国之仇,也就是昭公三十年被吴所灭之仇。
由此看来,这里的“尹”很有可能是徐国的后代到了越国之后被封的官职。徐
国的后代在越国受到尊重、厚待,但是徐国子孙时刻不忘自己的灭国之仇,做这
次祭祀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在安逸的生活里麻痹,不要忘记自己的亡国之仇。
灭亡徐国的是吴国,吴国与越国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一向来都处于竞争态势。笔者以为,徐国的子孙亡国后跑到越国,正是意欲助越伐吴,因此也得到越国的礼待。而之所以借越国之手复仇,不直接复亡国之仇,笔者以为,当是出于实力上的考虑。徐国在灭国之前实力已十分衰弱,而灭国后的实力更可想而知。因而徐国选择将其智慧带给越国,让越国利用,为己报亡国之仇。
除了以上两件徐器,绍兴306大墓还出土过另外一件十分珍贵的徐器——裸体乐俑,即《绍兴306号战国墓发掘简报》中所谓的“铜质房屋模型”。裸体乐俑做工精美,绝非出自越国之手。裸体乐俑房屋顶上立一“大尾鸠”①,很多徐国的青铜器都喜欢以鸟类为饰。另外,铜屋中的乐师束发,而吴越一带“断发文身”②,显然不是越器。徐国向来是个重视文化的国家,而文化首先体现出的一点就是礼乐文化。此铜质房屋模型不是简单的模型,屋中的小人赤身裸体,做跪状,排列讲究位置,五人分别表演不同的乐器,应为较正式的表演。徐国在灭国后仍可以传承自己的礼乐文化,一则说明徐国重视自己的国家文化,并且试图一直传承下去;二则证明了越国人为徐国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场所,为徐国的继续生存提供了空间与条件。
3.配儿句鑃(浙江绍兴狗头山)
(初)吉庚午,吴子配儿曰:“余孰臧于戎功武,余不敢,择其吉金,铉镠铝,自作句鑃,以宴宾客,以乐我诸父子用之,先人是。”
此铭文为孔令远拟定。关于配儿句鑃,孔令远在《徐国的考古发现与研究》一文中,从字体风格等考证,提出此器当为徐器。
另外,越国曾经出土过一批青铜器句鑃,虽然不具铭文,但是从形制特色及风格上来看,都是受徐器影响很深。越地出土了诸多徐器及徐国相关青铜器,足见徐国后代在越地活动过,并且将徐国文化特别是青铜器文化带到了越国。这些青铜器同时也可证明徐国文化底蕴的深厚,并且这些文化被徐国后代一直传承下来。
除了在越地出土的一些青铜器外,还有以下几件青铜器,虽不知出土于何处,
①牟永抗:《绍兴306号战国墓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1期。
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641页。
或并不是出土于越地,但是也显示了徐国与越国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4.徐王利攼剑(中国历史博物馆藏):余王利攼,戉州句。
5.徐王利邗剑(台湾古越阁藏):余王利邗之唯用剑。戉王州句,州句。
“戉”就是“越”。“州句”①是越国很有名的一位君主,又称朱句,是勾践
之后最强大的越国君主。《古本竹书纪年》、《史记·越世家》等均可见其记载。
徐王利攼剑铭文前半句是徐王的名字,后半句是越王的名字,应是越王赐给徐王
的剑,以示两国互相友好尊重。总之,在州句时期,也就是大约在徐国灭国一百
年后,徐与越还有密切的联系,并且徐国后代依旧称“王”。徐国与越国有着“王
室”之间的往来,足见越国对徐国的礼待。
6.徐王戈(安徽淮南市蔡家岗赵家孤堆):癸亥徐侯侄子,戉王者旨於睗②。
徐王戈的铭文形式与上面两件青铜器铭文形式相似,前面是徐国某人,后面是越王。虽然徐国亡国后理论上已经没有自己的国家与土地,然而越国依旧与徐国的“君主”、徐国的后代友好往来,并且将徐国安置在自己的地盘,可见越王室对于徐国的尊重与信任。
除了出土青铜器可显示徐灭国后与越王室保持密切联系外,还有今浙江地区流传着很多关于徐偃王的传说、保留的相关宗庙等,也是徐国后代与越国有着亲密联系的佐证。
在今天的衢州地区,有徐偃王庙。韩愈写有《衢州徐偃王庙碑》,认为徐国后代逃到了衢州。衢州有龙游石窟,传闻是越王的军事洞,藏着大量兵器。有人认为,龙游石窟不可能是越国打造的,其必定是在徐国的帮助下完成,因其工艺像是徐国的风格。还有人根据韩愈在《衢州徐偃王庙碑》中所说的“凿石为室”,认为龙游石窟就是为祠偃王而造。
江西靖安县同出土过三件徐器:“徐王义楚盥盤”、“徐令尹者旨型炉盘”以及配套碳箕一件。根据出土报告判定,这些徐器大约为徐王仪楚时期之物。此外,江西一带还出土过大大小小十余件徐器,均为同一时期之物。如此大量的徐器在靖安及附近一带发现,可见徐王仪楚时期前后,徐国曾活动于靖安一带。仪楚在昭公六年时尚为太子,则仪楚为徐国国君距离徐国灭亡(昭公三十年)不过二十年左右的时间。章禹是徐国的最后一位君主。从仪楚到章禹,二十年左右,期间更换过一次君主。一般来说,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应当没有其他君主更替,并且《左传》等书中也未提到相关事件显示期间还有其他君主更替。则江西靖安及附近一带应当为徐国最后的家园。徐国之所以在灭国后逃往越地,除了助越伐吴出于复仇的目的之外,另一目的也是出于地理上的考虑:越地距离徐国旧地相对较近。
越地中衢州距离靖安最近,徐国人选择在这一带活动也是希望与他们最后的
①现藏于苏州东吴博物馆的“越王州句剑”,“州句”二铭文与此器相同,与此为同一人。
②此条铭文,最后一个字,孔令远拟作“赐”,笔者以为当是“睗”字。“睗”与“赐”字形相似。在安徽寿县出土过战国时期的“越王者旨於睗剑”。“者旨”就是“诸稽”,是越王勾践的姓,“於睗”是其名。这里应当也是“者旨於睗”,指的是勾践。
家园在地理位置上更接近。衢州关于徐国活动的传说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除了衢州,还有浙江的温岭、舟山等地都有徐偃王的传说与庙碑。笔者以为,这可证明徐国后代与浙地联系的必然性。徐国后代灭国后在越国继续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与当地的百姓逐渐融合起来,因而在当地才会有徐国人最爱戴的祖先徐偃王的各种传说。
此外,在阅读越国历史的相关文献时,我们也可以感受到,越国原本是一片蛮荒之地,各方面都比较落后。在允常时期,越国却突然在各个方面都强大起来,特别是农业与铸造工艺方面,国力得以提升,在历史舞台上开始崭露头角①。笔者以为,越国的突然兴起,必然是得到外部力量的帮助,而徐国很可能就是帮助越国的外部力量。从出土文物来看,至少在青铜器铸造上,徐国给越国很深的影响。并且,徐国带给越国的应当远不止青铜器。孙以楷在《范蠡徐人考》②一文中强调了《列仙传》中提出的范蠡是徐人的观点的正确性,认为范蠡为报国恨而投奔了越国,帮助越国打败了吴国。其猜测不一定正确,然而这也说明了,越国的崛起应当是得到外部力量的帮助,并且与徐国的关系十分密切。
总而言之,徐国在灭国后与越国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越国为徐国提供安身立命的场所,礼待徐国,徐国得以在越地延续生存;而徐国也将其文化带到越地,并且意欲帮助越国战胜吴国。而徐国之所以选择越国,一是因为越地距离徐国旧地较近;二是因为越国与吴国一直以来处于竞争态势,帮助越国也是在完成徐国自己的复仇大计;三则是因为徐国在实力上不具备独立复仇的能力,因而选择将其智慧带给越国,让越国能够加以利用为其报仇;而越国所需的也正是这些。
从徐国灭国后在越地的种种痕迹表明,徐国是个文化底蕴较为深厚的国家。上千年的历史让徐国积累了深厚的文化,虽其文化中有保守的成分,然而对于蛮荒之地的越国来说,还是有很多先进的成分值得借鉴。越国之所以接纳徐国、礼待徐国,正是因为徐国可以带给越国其所缺乏的。而从徐国灭国后选择逃往越地,我们可以反推,徐国灭国时国家实力较弱,没有独立复仇的能力。另外,越国虽礼待徐国,但是也并没有帮助徐国复国,笔者以为,这也应当是出于国家实力、地位上的原因。
总结以上论述,徐国在周穆王之前虽为蛮夷之国,但是势力强大,甚至让周穆王都感到了威胁。在穆王之时,徐偃王被封为伯,徐国成为诸侯国,名义上地位提高,但是徐国的势力却在周穆王的打击下渐渐衰弱。春秋时期的徐国,基本上一直都是一个国力衰弱、只能任他国玩弄的小国。徐国被灭国时国家实力已经非常衰弱,没有独立复仇的能力,因而其后代带着徐国厚重的文化,逃往了离徐国旧地相对较近的越地,助越伐吴为其复仇。而徐国到了越地以后,虽然寄人篱下,也不具有独立的国家地位,但是因其能够给越国以帮助,在越地受到礼待,仍旧维持着徐国的旧俗。
①《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中有载:“越之兴自元(允)常矣”。
②孙以楷:《范蠡徐人考》,《皖西学院学报》2002年2月第18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