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贵:
最近,我从新泰徐氏文化交流群看到群主徐磊发的明代密云县令徐光前的墓志铭拓片照片,感觉很好。于是费了十几天工夫把这个墓志铭仔细辩识抄写下来,并予以断句进行了译释。 徐公光前原籍新泰,从小聪颖,为官恪尽职守清正廉洁,四十一岁病逝在任上。 以下为该墓志铭的照片和译文,很有意义。
徐绍贵: [图片]
《文林郎密云县知县徐公墓志铭》译释
赐进士出身原任巡按直隶应天等处浙江道监察御史前翰林院庶吉士友弟宋焘顿首拜撰
赐进士出身户部主事古曹年弟何应瑞篆盖
赐进士出身礼部主事东蒙同年眷弟秦士文书丹
万历癸丑密云令徐公卒于官。邑父老巷哭相闻,荷锄拾穗樵夫牧儿皆为陨涕。孤之仪千里扶榇归。是岁九月,泣持公状籍,姻戚东圃范隐君请铭于余。余识荆于公者盖十余年。辛丑礼闱,号舍相比,遂倾盖公,相得甚欢。公既成进士,凫飞交河。余时以谪居还里。公过岱下,访我于青岩洞中,握手殷勤,语剌剌犹在耳。一聆公讣,痛且酸鼻,又安忍以不文为辞。
(译文一:明朝万历四十一年,即1613年,河北省密云县令徐光前先生在任上去世。家乡父老听说后在街头巷尾哭泣。肩负锄头在田间劳作、捡拾麦穗、砍柴的人们以及放牧的儿童这些普通百姓都为之垂泪。徐公的儿子之仪从千里之外扶着灵柩回到老家。这年九月,徐之仪拿着其父的生平文字会同东圃的姻亲范隐先生约请我写墓志铭。我与徐公结识有十多年了。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我俩参加科举考试会试时的学舍相临,于是我和他坐在一起交谈,相互间十分高兴。徐公通过科举考试成了进士后,被派到河北省交河任县令。当时我因被贬官回到家乡。徐公赴任时路过泰山脚下,专门到我居住的青岩洞中看望。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大声地说着为我打抱不平的话,至今仿佛仍在耳旁回响。当我听到徐公逝世的消息,心中十分哀痛,又怎么能以写不出来而推辞呢。)
按状:公讳光前,字裕伯,别号匪莪。其先伯益苗裔,后建国于徐,子姓繁衍,有徙鲁平阳者,故新邑有徐氏焉。夙称巨族,代有显者。曾大父良质,仕至南阳别驾。质生邑庠廪生兰,兰生赠君思,即公父也。赠君潜德幽光,乐善不倦。故浚发祥,源笃生贤哲。公以夙慧,丰颖特异,性既芳洁,姿亦修美,白皙玉立,见着识为国器。童丱下帷幡经,一寓目辄不忘。探顾词林,茹精百氏,弱冠即为督学李于田先生赏鉴。复试七义,捉笔立就,咄咄称奇。初入黉即食饩。入闱又四年,选明经,入成均制举,业日益进。庚子秋试,东国士往往胶于注脚。公独抉理奥揭,修德讲学为宗。主司惊诧为理学名言,遂领解额。丁未成进士,授交河令。
(译文二:据记载,徐公名为光前,字裕伯,别号匪莪。他的先祖,上古时期东夷首领伯益公的后代在山东南部地区建立徐国,后人以国为氏,子孙繁衍。有一支徐氏迁移到位于新泰县西北的鲁国平阳城附近居住,所以新泰县自此有了徐氏。徐氏在当地很早就被称为望族大户,子孙后代出现了很多有名望的人。徐公的曾祖父良质公,曾担任过南阳州刺史副官。良质公的儿子兰公,是当地成绩优异的秀才。兰公生赠君思公,即徐公的父亲。思公是个有道德而不向外人炫耀的人,平时乐善好施。家庭显现吉利的征象,祖先优秀后代就会出现贤明的人。徐公从小就很聪明,才能出众不同常人,性情纯正,身材高挑,面容白皙,姿态美好,见过他的人都认为是国家栋梁之才。徐公从小在学堂研习经书,看一下就过目不忘。研习诗词文赋,吃透诸子百家,年纪不大就被分管全县教育的官员李于田先生看好。此后在考试经书七义时,徐公拿过笔立即完成答案,众人看到都感到惊奇,刚进入县学就享受免费的廪膳补贴,仅过了四年,就通过了选举官员的科目考试,进入更高学府,学业技能日益长进。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他在参加秋季会试时,许多山东学子常常拘泥于某个字词的分析。然而徐公却选择从宏观角度揭示答案,认为人要以修养德行为效法根本。负责考试的官员惊奇地认为徐公的观点很符合大师之言,于是把参加省试名额颁发给他。徐公于万历三十五年即1607年考中进士,随即被任命为交河县令。)
交河古赵区,其民俗獍悍难驭,多捍文罔,不乏椎埋武断者。公甫下车,廉得恶少数辈,捕置之法。豪右股栗,皆慑公,钩距相戒勿犯。岁大祲,公惧民不聊生,为多方赈恤,境内编甿无有殍于道者,全活无虑。数千百人民皆喁喁见德曰,邑侯实生我。公先抚字后催科,一切征收赋税第取如额而止,戒司椟者不得多索。羡余令民得金钱并输,阖邑啧啧称赞。故鞭朴不事,而岁无逋欠也。公卵翼乳哺,抚善弱,欲加诸膝,而以惩弗率。辄凛凛三尺遂其后鞫,两造于廷,瞩留彻隐,摘发如神,即黠猾者亦无能以诡辩。受欺邻邑,构讼有累月弗决者,赴公就理,情伪微暧,片言立剖,各洞见其肺腑。莅事仅八月,而士民视若怙恃。隶胥豪强,畏若神君,两建生祠,欢声载道。庚戌,铨曹嘉公廉干,优于烦剧,遂徙公治密云。
(译文三:交河县古时候属于北方赵国,当地民风剽悍,听不进道德文化的说教,因而不乏行凶作恶之人。徐公上任后通过访查,对品行恶劣的年轻无赖予以逮捕法办。昔日称霸一方的世家大族看到这个情况吓得腿发抖,都害怕徐公,互相告诫不要惹事。这年气象不好,徐公担心百姓生活疾苦,便通过大力募捐救济的方式,从而使辖区内百姓没有出现饿死在路旁的状况。当地数千万百姓纷纷夸赞说,是徐县令使我们得以存活。徐公先对百姓安抚体恤,然后征收必要的赋税。对于收取的赋税达到标准就行,严禁掌管税收之人不得多收。对于一些附加税,可以现金结算也可以财物折抵。全县百姓对此举都啧啧连声不停的夸赞。由于徐公对不作为乱作为的官吏严格制裁,当年没有出现百姓拖欠赋税的现象。徐公像鸟类孵卵那样爱护哺育百姓,辅助善弱,惩处违者。他以威严的形象审结案件,让原告被告都到法庭,看到弱者即有恻隐之心,揭示问题如同神算,即使狡猾之徒也难以诡辩逃脱制裁。临县有受欺压之人,打官司很长时间没有结果,找到徐公为其审理。案件的真假与隐幽,徐公只须稍听几句就立刻辨明,仿佛很清楚地看见其内心。徐公担任县令仅八个月,当地百姓就把他当做父母依靠。当地官员和强横有权势的人都敬畏他如同神灵,为他两次建立祠堂,赞颂之声充满道路。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主管选拔官员的部门称赞徐公廉洁干练,特别会处理一些繁难事务,于是把他调往密云当县令。)
密云界在边陲,军民杂处,制间藩臬部署交相辖制,鞅掌酬应,日无宁晷。居然三辅重镇,省会要区,往宰邑者微露瑕衅,翕訾易起。凋敝遗黎,难为存抚。彼挽强荷戈辈,又易于习非。公绥靖军民,恰中肯綮,持身冰玉,风清蔽绝,正色赤衷,上下信之无间。言即武弁,亦罔敢有冒昧触公禁者。公虽独持丰裁,法令森严,然轸念小民,罢苦隐忧,长虑不惮,擘画密云。旧有榛场横珰得乘,是而鱼肉民。境中遭其搏噬,莫敢谁何。公以礼制之,默自敛戢。民获安堵。邑往例寄养马五百余匹,民负重累。公呕心条画,关请蠲免得减去二分之一,每岁可省二千缗。民力稍可息肩。
(译文四:密云县地界属于边关,军队士兵与平民混杂而居,境内部署的布政使和按察使等机关互相管辖牵制,事务繁杂迎来送往,每天没有一点空闲的时间。这里位于京城附近,属于很重要的地区,到这里主政的官员稍微有不慎,便容易遭到非议。生活困苦的百姓难以安抚。那里逞强拿着武器的人容易沾染恶习。徐公到任后安抚士兵百姓,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端正自身,从而使社会风气良好,坏事绝迹。他以严肃的态度赤诚的心意,使官民和谐相处没有隔阂。即使衙内武官,也没有敢大胆触犯徐公所禁止的。徐公虽然坚持严肃法纪,然而对普通百姓却悲悯关怀,为解除百姓愁苦,经常思考不怕麻烦,筹划密云县发展大计。以前在榛场这个地方有坏人恣意把横,鱼肉百姓,辖区内遭到打击陷害者,没有谁敢奈何他。徐公以礼教说服,使他悄然收敛恶行,百姓得以平安居住。密云县依照先例每年须上交种马五百余匹,百姓负担很重。徐公费尽心思谋划,行文呈请朝廷得到免除一半的赋税。此举每年可为百姓节省二百多万元,百姓负担稍微得以减轻。)
密云三面邻边,原为戎马之场,虏狡焉犯顺,辄蹂践我疆土。公曰:吾固吾圉,奚虞门廷之寇也!行边阂武,整饬战守长计,胪列筹边十议,凿凿石画。辛亥秋,有烽警,虏不能得志于我,逡巡引去,实借公保障力也。三辅军民,慕公威德,惟愿公旦夕且拥节麾,一展胸中甲兵,可寒羶裘之胆,櫜弓卧鼓,庶几有时。当路雅器重公,劳书凡五,荐书三十有二。壬子考绩,赠父文林郎知县、母刘氏赠孺人、继母宋氏封太孺人,如例。癸丑大计铨部台察以公材品卓荦,争推毂。公独以莅治未久,且雄镇长城无堪。代公往者,遂晋公还密云。既抵任,郁郁弗豫,再阅月,竟以讣闻!盖公爱民甚于爱身,理邑急于理疾。积瘁所致,一旦溘然朝露矣。公宏才拟贾董,伟略拟韩范,居里以孝友著,服官以廉明称,且德器凝定,素养渊澄,少年掇巍科,而未尝德色虑报,仓猝干戈倥偬之秋,而从容调画,折冲樽俎,游刃有余。借令天假之年,扬历中外,汾阳晋公之业,讵云多让。余安知所税驾哉。顾丰于才而啬于寿,朝野惜之。
生于万历癸酉九月六日,卒于癸丑五月七日,年得四十有一。配梁氏封孺人,侧室刘氏、曹氏。子一之仪梁出,聘工部尚书崔文奎孙冠囗子克己女。女三,长字蒙阴廪生王尚义男勷,次字泰安庠生范爵子弘锡,三字蒙阴礼部主事秦士文子珫。是年冬,葬于西周之祖茔。余既为之志且铭之。曰:而才孰为俦匹,致身青云,东国第一。而业不越经生,指掌运筹数万甲兵。而卒于燕,生于鲁,千古如生。煌煌祠宇,西周吉壤,永奠玄宫,汶泗如带,维岱之东,庆源既长,贻谷孙子,亿万斯年,永锡。
万历四十一年岁次癸丑冬十一月初六 不孝子徐之仪泣血立石
(译文六:徐公生于万历元年1573年九月初六,卒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五月初七,享年四十一岁。原配夫人梁氏被封为孺人,继配夫人和刘氏和曹氏。一个儿子之仪系梁氏所生,迎娶工部尚书崔文奎的孙冠囗子克己的女儿。徐公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给蒙阴县廪生王尚义的儿子王勷,二女儿嫁给泰安县庠生范爵的儿子范弘锡,三女儿嫁给蒙阴县官至礼部主事的秦士文的儿子秦珫。这年冬天,徐公安葬于新泰县西周村的徐氏祖茔。我在这里记录下他的事迹并且刻在碑碣上纪念。铭文最后写道: 论才能威望和品德谁能相比而腾达直上,在齐鲁大地上可以说首屈一指。你在事业上不同于众多研治经学的书生,而是指挥起千军万马能运筹帷幄了如指掌。徐公死在古代燕国,出生于鲁国之地,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明亮光彩的祠宇,位于西周村这处风水宝地。徐公的坟墓如同仙人居住的宫殿供人民永远祭奠。汶水、泗水两条河流如同丝带环流,巍峨的泰山坐落在东方。父祖的遗德源远流长,荫蔽子孙,千秋万代,永远供给。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农历癸丑十一月初六,再也不能尽孝的儿子徐之仪极度悲伤地立下这个石质的墓志铭。
(山东郯城徐绍贵根据徐磊提供拓片照片识读译释。原拓现存新泰县博物馆。由于原拓照片字迹有些模糊,可能多有不当之处,谨请指正。)
注释:
文林郎,清朝时为正七品文官所授的官名。
庶吉士,由通过科举考试中进士有潜质者担任,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等。
巡按,朝廷派到到各地巡视检查的职官。
识荆,指久闻其名而初次见面结识。
状籍,记录生平事迹的文字材料。
万历癸丑,即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
辛丑,此处指明朝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
号舍,古代州郡设立的学舍。
礼闱,指古代科举考试之会试。
凫飞,指县令上任。
剌剌lala,形容语言爽利。
别驾,也称别驾从事,是州刺史的佐官。
潜德幽光,有道德而不向外人炫耀。
故濬发祥,显现吉利的征象。
童丱guàn,指儿童。丱,旧时儿童束发如两角之貌。
七义,指经书七义,为古代科举用语。
食饩,经考试取得廪生资格的人享受政府供给粮食等生活物资。
明经,选举官员的科目。
成均,为古代高等学府。
制举,皇帝殿试进士亦称制举。
庚子,此处指万历二十八年,即1600年
东国。古指齐、鲁、徐夷等国。泛指山东地区。
胶于,囿于,拘泥于。
解额,即各地方准许解送举子参加省试之名额。
丁未,此处指万历三⼗五年,即1607年
文罔,指文化禁令。
椎理,指行凶作恶。
廉得,察考访查
豪右,称一方之霸的世家大族。
股栗,形容因紧张害怕而两腿发抖
编甿,编入户籍的平民。
抚字,对百姓的安抚体恤。
羡余,封建时代地方官吏向人民征收的各种附加税
两造于廷,原告和被告双方都到法庭上
情伪微暧,真假与隐幽。
隶胥豪强,在衙门做事的小官和强横有权势的人
庚戌,万历三十八年公元 1610年庚戌年
铨曹,主管选拔官员的部门
烦剧,指繁重的事务。
藩臬,指藩司和臬司,明清两代的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并称。
鞅掌,事务繁忙的样子。
日无宁晷,每天没有空闲时间。
恰中肯綮 比喻正好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綮音qìng
櫜弓卧鼓,藏弓息鼓。指战事停息。櫜音gāo,
折冲樽俎,进行外交谈判。
当路,掌握政权的人。
推毂 tuīgǔ,意思是推举人才。
德色,自以为对人有恩德而表现出来的神色。
税驾 tuōjià,原意为停车,此指安息。
贻谷,指父祖的遗荫。
不孝子,旧时行文时子女对父母自称为。
(2022.6.7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