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志寡過約說
徐晋錫
余自幼多病,母趙孺人以中年舉育之艱,多方調護。而吾父倬章公以家傳儉約之素,每事 参商。纔七龄吾父即带至雲亭曹氏館中,怙而兼恃,教育無間。年十六,娶高氏。四載,即失 耦,重二人焦勞。再娶李氏,孝謹無間言,出子迎提、迎禎。自迎禎繼出,吾母即代李鞠育。迎 提丰姿異敏,四龄教之成誦,焉祖父母所鍾愛。乃天限之,李氏僅歸吾門八載,而迎提六葳,匝 月間,母子俱殁於痘,幾裂吾父母之腸。未及期,而吾母痛亡撫幼,舊病頓發,年五十有四,於庚
午九月謝世。家中相繼而亡者數人。吾父於是辭館還家,舉目無親。父子偶離,形單影隻。吾父又焉擇婚於陸,不敢違而從命焉。出子迎祜,顛沛之餘,吾父慮我之荒於學也,館歸,訓勉有 加。乙亥避庠,吾父稍以舒眉。奉命兩次鄉試。詎天不假年,庚辰三月辭世,時年六十有八 以後铭吾父之遺訓,仍應試七次,而終無一遇。是吾運之偃蹇,不克顯揚遂志,罪莫這矣。獨吾 生平所以屬志而寡過者,聊焉自叙,欲以身試者交勉乎後之人也。蓋承祖宗之微緒,業産寡薄, 焉作家計,不得不以讀而兼耕。三餘從事案頭,夏秋芒甚,每出而助田功所不及,借以監督,而 不及者輒多媲屬。 一入城市,知交或哂之曰:“君得毋從田間來者耶?”余應之曰:“固也!特念 古聖人耕莘野,古賢相耕南陽。我學之而自愧遠不逮耳,耕何病焉!”家中日用檗從節儉。康熙 十八、十九兩年,水旱奇荒,家家懸罄,餓莩遍野,惨景宛然在目。雖在富室館中,時惜物力艱 難,戒以奢靡。嘗留有餘,俾之可繼。 一切生養之物,雖粗賤者,未必美觀適口,亦暫可以應用 充饑。所謂不貴異物而賤用物,蓋焉此也。抑又襲祖宗之忠厚,聲勢孤弱,焉立身計,慎言焉最 先。“惟口出好”、“斯言之玷”,古訓昭然。所深戒者,許陰私而談閨闊,既恐旁有中傷,結仇生 釁,又烏知白晝之中,不有神明鑒察。損人損己,莫甚於是。至於無益之間談,枉費精神,尤所 不取。其遇人有紛争之莫解,美事之中阻,出片言以勸慰玉成,間亦有之。其次莫要於慎行。 大德不瑜以約,鮮失聖賢之論著矣。所刻屬者,敦本擇交,良以人生大節,孝友焉重。雖吾父半 生在館,母氏没齒長齋,逮存之日,孝道多缺。况鮮兄弟,畢世凳凳。然而歲時致祭,優見慎聞, 不與如不祭。適遇喜慶,眷屬紛集,竊念父母在時禮數之詳慎,告誠之諄切,今昔頓殊,人各盡 歡,私焉飲泣。若夫生平相與,曾無苟且,益友當親,損友當絕,早焉决擇,毫無寬假。是以中年 學業不廢,殊有進益,得之切琢者居多。我今年瑜花甲,所遭極凡有之不齊,始覺怨天不敢,尤 人不可,自怨自尤不必。只隨分以自安,常將不如我者比以自消遣,恒以勝於我者焉師,以自濯 磨。寬餘地以處己身,謹約様以示子孫。謙和兩字,終身受用不盡。倘能三復前言,屬志寡過, 胥得之矣。至其他一生舉動,焉人必忠,舆交必信,臨財毋苟,雖未能而常願學。若夫好生焉壽
之基,敬字焉貴之基,惜五榖焉禄之基,數者,雖極空唿時焉留意,未嘗忽忘也。
公諱晉錫,字兆蕃,號東維。生平端方嚴毅,肝膽過人,鋤强扶弱,而更有功族黨。凡自 叙中所以訓勉後人,字字皆本躬行。自道而實有未盡乎此者。其處己儉約也,雖遇縣府考 試,悉皆徒步往來。故因附舟而得遇薛慎宦先生於昆陵道次,拈题揮寫,片刻而成,脱稿呈 政,亟加契賞,遂成莫逆。後九躪棘闖,而同舟共寓者無不惟公是賴。里中如子文王公、鶴書 吴公、錫九華公辈,尤以道義相契厚,無不敬禮而争致座右。諸生有頑梗不率教者,麾之惟恐 不速。時焉鄉里排難解紛,曾不受人財賄。即此一節,每嘆後人之遠愧弗如也。抑又聞之, 康熙年間,有漕規陋習,惟公則介介不取也。但凡二三至親契友焉之代輸,而不肯令受吏胥 之虧。 一 日,吏逞奸雄,視公蔑如也。公忿然不平,嗚之道憲,立將漕總記書痛懲示衆,合邑 稱快。公之肝膽過人,鋤强扶弱,大類如此。又梧勝祖瑩豐碑柱石皆有明數百年物,而黠匠 鉤連不肖子孫,貨以焉橋梁用。公與族人控諸當道,無不正之以法,而柱礎得仍焉祖坐故物。 至若吾宗譜牒,經族人兩次修輯,俱中道而廢。及公出,輿二三宗老降心抑氣,遍及通家故舊 考訂遺文,四閱寒暑,而譜帙告成。然心力之勞瘁,资斧之匱乏,百孔千瘡,已有不可勝言者! 公之有功於族黨也,又如此。孫男敬承總角時從公受書,賦姿愚鲁,至煩公斥责。次年壬子,挈 带於姑氏。詎意天不假年,至二月二十五日,而公捐館。爾時敬承饑飽未知,又安識天之高、 地之厚。公既殁,親舊無能焉公傳者。數十年來,愚不自揣,竊欲繼公之志,增修家乘。今已 鳩工設局,而公傳缺如,殊深隱痛。近於李氏親舊箧中得公自叙《屬志寡過約說》 一首,係公
親筆。捧讀之下,涕淚交迸,痛幸兼至,亟焉手録,附以平日父兄尊長及姻親故舊所口誦而耳聞者數端,附載於未,用以丐當世之有能焉公傳贊者,冀垂不朽云。
(清徐倫皋等纂修《[江蘇江陰]梧塍徐氏宗譜》 清光緒三十二年木活字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