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越都琅琊之事,见之于《竹书纪年》、《吴越春秋》、《越绝书》、《汉书》、《后汉书》、《水经注》等书的记载中,但是为司马迁《史记》等书所不载。因而,自宋代以来,有些学者对此多有质疑。其实,《史记·越世家》记事多有错漏,《史记索隐》、《史记集解》、《史记正义》多引《竹书纪年》以补充纠正之。清代黄以周曾指出:“司马氏撰《史记》不能详越事,所作越世家,世次残缺,事迹疏略。”近人蒙文通为研究越史专家,他也指出:“《史记·越世家》载越事至简略,且有讹误。”我认为:越都琅琊是勿庸怀疑的,以下分别谈谈我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越都琅琊及迁都时间
《竹书纪年》记载:于越徒都琅琊。《吴越春秋·勾践天吴外传》记:“越王勾践25年徙都琅琊,遂号令秦、晋、齐、楚以尊辅周室,歃血盟。”《越绝外传·记地传第十》:“勾践大霸称王,徙琅琊,都也。”《汉书·地理志》于琅琊郡琅琊县下说:“越王勾践'当治此,起馆台。”《后汉书·东夷传》记载:“及楚灵会申,亦来豫盟。后越迁琅琊,与共征战,遂陵暴诸夏,侵灭小邦。”《山海经》郭璞注:“琅琊,越王勾践入霸中国之所都。”《水经注·潍水注》:“勾践并吴,欲霸中国,徒都琅琊。”《路史国名记丁》记琅琊“勾践图霸徙此……”这么多古籍记载的历史事实应该是可信的。
当代学者的著作中也都记载了这件事。吕思勉《先秦史》、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蒙文通《越史丛考》、张习孔、田珏主编《中国历史大事纪年》、《可爱的山东·悠久的古代历史》及《辞海》、《辞源》、《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等工具书也都作了肯定的记载。春秋战国时期,楚、宋、燕、魏等国都曾多次迁都,越国迁都琅琊,后又由琅琊迁于吴,这也是不应怀疑的事实。
越王勾践迁都琅琊的时间,各种古籍的记载是不一致的。《竹书纪年》说是晋出公七年,即周定王元年,公元前468年。《吴越春秋》说是勾践25年,即周元王4年,公元前472年,霸于关东,从琅琊起观台,周七里,以望东海。应是这一年迁都。《水经注·潍水注》记载:“琅琊,山名也,越王勾践之故国也。勾践并吴,欲霸中国,徙都琅琊。”越灭吴在周元王四年(公元前473年)、勾践24年。《资治通鉴外纪·周纪八》记载:周贞定王五年“越王勾践薨,子王鼫与立。后越迁琅琊,与淮夷共征战,夷遂陵暴诸夏,侵灭小邦。”这是说勾践死后,子鼫与(《竹书纪年》作鹿郢)当政时迁琅琊。清代顾栋高《春秋大事表》中,据《史记·楚世家》记载,认为越徙都琅琊在楚惠王21年,即周定王元年,公元前467年。
当代学者对越迁都琅琊的时间见解也不一致:大陆去台已故学者钱穆认为:《吴越春秋》记越灭吴为勾践24年,起琅琊观台于勾践25年,27年冬勾践卒,皆误。根据《左传》记载,鲁哀公24年如越,再如越而卒。《吴越春秋》记哀公奔越为勾践24年,盖以鲁哀公年号错为勾践年号。鲁哀公五年为勾践元年,《吴越春秋》的记载应后推五年。钱先生还说:“越灭吴在楚惠王十六年,徙都琅琊在惠王21年,越三年,惠王24年勾践卒。”钱先生认为周贞定王元年、鲁哀公27年、齐平公13年、越勾践29年,徙都琅琊。已故研究越史专家蒙文通先生则认为:越徙都琅琊为勾践24年(公元前473年),翌年起观台,并欲迁父允常墓。其他的学者有的相信钱穆的说法,有的相信蒙文通的说法。胶南的同志说:勾践25年(公元前472年)越迁都琅琊。
根据《左传》、《史记》的记载,我认为:清代顾栋高和当代钱穆的见解是对的,越灭吴在楚惠王16年,即公元前473年,徙都琅琊在楚惠王21年,即公元前468年。越王勾践灭吴后五年迁都,迁都三年后死去。这样,与《竹书纪年》记载勾践卒于晋出公十年十一月是相符合的。越灭吴后得稳定几年才能迁都。
根据《左传》、《墨子》、《孟子》、《史记》等书记载越王勾践的活动区域,我认为越迁都琅琊是可信的。《左传》记载:鲁哀公21年(公元前474年),越始遣使聘鲁。越灭吴以后,北上中原与齐、晋、楚、秦争霸,从而与鲁、邾等国来往频繁。鲁哀公22年,邾稳公自齐奔越,越人执之以归,立其子何。哀公23年,鲁国派叔青使越,越诸鞅来聘。鲁哀公27年,越使后庸来聘,二月盟于平阳。已故著名史学家吕思勉先生指出:“越迁都琅琊才有可能干与邹鲁之事。”
《史记·鲁周公世家》记载:“公欲以越伐三桓。八月,哀公如陉氏。三桓攻公,公奔于卫,去如邹,遂如越。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左传》、《吴越春秋》都记载了这件事。从这个记载看,鲁哀公前后不过四个月,行走于陉氏、卫、邹、越都城之间,归国后死去。根据当时的交通条件,这个越都决不会是南方的会稽,而应是琅琊。正如蒙文通先生曾指出的:“哀公之辗转如越,又自越返鲁,前后不过四、五月,亦证哀公之所往者是琅琊之越而非会稽之越也。”确是如此,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走包括会稽在内的这么多的地方,只有到琅琊之越才是可能的。
《墨子·鲁问篇》记载:“子墨子游公尚过于越,公尚过说越王,越王大悦。谓公尚过曰:先生苟能墨子至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过许诺,遂为公尚束车五十乘,以迎子墨子于鲁。《吕氏春秋·高义》也记载了此事。以五十车迎墨子,此系指从琅琊迎墨子,如果从会稽而来,即应说用舟车。因为南方为行舟之地,不易用车。《墨子·非攻篇》记载:“东方有莒之国,不敬事于大,东则越人来则削其壤,西则齐人兼而有之。”莒国都城为今莒县,越国削其东方疆土,此时之越也必然以琅琊为都,琅琊在莒以东,如果说会稽之越则应说从南方而来。墨子是春秋末战国初人,其时正是越王勾践迁都琅琊之时。
《孟子·离娄下》记载:“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曾子去之,寇退而返。”《说苑·尊贤》也记载了此事。根据钱穆先生分析,此次越助鲁君寇三桓,也是从琅琊而来。
《淮南子·齐俗》记载越王勾践称霸,“泗上十二诸侯,皆率九夷以朝。”泗上十二诸侯,《史记·田仲敬完世家·索隐》释作:邾、莒、鲁、宋等。这些国家都在今山东南部。越国以琅琊为都才能和这些诸侯国发生关系。
《史记》漏记之事,不仅是越迁都琅琊,还有越人伐齐之事。此事《世本》、《说苑》作了详细记载。《北堂书抄》引《世本》云:“越甲至齐,雍门狄请死。王曰:'此工事之罪,子何事焉。'车右曰:'王不见工师之为乘而见车鸣。'车右遂刎颈而死。越军闻之遂退。”《说苑·立节》也有记载:“越甲至齐,雍门子狄请死之。齐王曰:'鼓铎之声未闻,矢石未交,长兵未接,子何务死之……'雍门子曰:'今越甲至,其鸣吾君也……'遂刎颈而死。是日,越人引甲而退七十里。曰:'齐王有臣钧如雍门子狄,拟使越社稷不血食。'遂引甲而归。”这两种记载都说明越军曾至齐都城下。《吕氏春秋·似顺》记载:田成子杀齐简公,“越人兴师诛田成子,曰奚故杀君而取国。田成子患之。完子请率士大夫以逆越师,请心战,战请必败,败必死……完子行,田成子泣而遣之。夫死败人之所恶也,而反以为安,岂一道哉。”《吕氏春秋》这一记载,可能是以上越人攻齐的另一种记载。越人伐齐之时,齐国正处于姜齐、田齐交接之时,国势较弱,越国则正是强盛时候,因而越军能直逼齐都城下。同时也说明:越以琅琊为都,才能这样来去匆匆。
以琅琊为都何时为止
越国以琅琊为都,至何时为止,各种古籍的记载也不一致。《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记载:“勾践至王亲,历八主,称霸224年,亲众皆失,去琅琊徙于吴。”《吴越春秋》还记:“强卒子玉,玉卒子尊,尊卒子亲,亲失琅琊,为楚所灭。”《越绝外传·记吴地传》记载:“越王勾践徙琅琊,凡240年。楚考烈王并越于琅琊,后四十年秦并楚。”《越绝外传·记地传》又说:“(楚)威王灭无强,无强子之侯窃自立为君长。之侯子尊(时)失君长。尊子亲失众,楚伐之,奔南山。亲以上至勾践凡八君,都琅琊224岁。无强以上霸,称王。之侯以下微弱,称君长。”《越绝书》的两处记载:一说240年,一说224年。《竹书纪年》记载:“翳三十三年(公元前379年)迁于吴。”《史记·春申君传》载:楚考烈王15年(公元前248年),春申君徙封于吴。这时越都吴已130多年。在此以前越都已南迁会稽,吴又为楚所得。
现当代学者对越都琅琊的时间意见也不一致。蒙文通先生认为:至楚顷襄王时,越犹北有琅琊,西有吴地。顷襄王15年,楚与秦、三晋、燕共伐齐,楚东北扩地至泗上、淮北、故得于考烈王时并越琅琊。他相信越都琅琊224年的说法,即公元前249年,当楚考烈王14年越失琅琊,这与《越绝书·记吴地传》记:“楚考烈王并越于琅琊”之说相符。
钱穆先生主张翳33年(公元前379年)迁于吴,但琅琊仍为越所有。钱穆指出:《越绝书》、《吴越春秋》皆谓越都琅琊224年,实为124年之误。《水经注·浙江水注》云:“越王无强为楚所伐,去琅琊。”则越都琅琊实至无强时始离去。自勾践徙琅琊下推124年则适值楚围徐州后一年,而世次亦适得八代,勾践一,鹿郢二,不寿三,朱句四,王翳五,余无之六,无颛七,无颛之后则八也。大抵越人王翳徙吴,而淮泗地犹未全失,其后或居吴,或居琅琊,南北不厥都。自无强去琅琊,淮泗之地,始不为越有。
张习孔、田珏主编《中国历史大事编年》则从《汲冢纪年存真》,认为公元前379年,越迁都于吴。田继周著《先秦民族史》附录《先秦氏族史大事记》则据《竹书纪年》记载,认为公元前379年“越迁于吴”。
我也认为:越王翳迁吴是可信的,应相信《竹书纪年》的这一记载。但是越都迁吴后仍占有琅琊,它仍是越在北方的重要海港。
越王翳迁吴以前,越国在今山东地区势力仍很强大。《史记·越王勾践世家·索隐》引《竹书纪年》记载:朱句34年(公元前415年)灭滕(滕以后又复国,故又有齐来滕、宋灭滕之说。孟子时,滕文公仍有政绩)。朱句35年(公元前414年)灭郯,以郯子鸪归。《战国策·魏策》记载:“缯恃齐以悍(捍)越,齐和子乱而越人亡缯。”越亡缯之年当在王翳八年(公元前404年)。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之说越王……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强。”越迁吴以后,在今山东地区仍占有许多领土,因而直到无强时,国力仍很强盛,仍然有势力进攻齐国,只是因齐国派使臣陈说利害,越国才进攻楚国。就是楚威王杀无强以后,越国仍是强国,仍常常给楚国制造麻烦,与楚国发生战争。《战国策·楚策》已载:五国伐秦,杜赫谓昭阳曰:“魏折而入于秦,子何以救之?东有越累,北无晋而交未定于齐秦,是孤楚也。”此系楚怀王十一年的事,这时越国仍是楚国东边的冤家对头。《史记·秦本纪》记载:“武王立,韩、魏、齐、楚、越皆宾从。”秦武王时,越与秦仍有使者交往。可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所说的楚威王灭越,此后越“朝服于楚”是不对的。越王勾践以后的世系,古籍记载非常混乱。《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勾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强立。王无强时,楚咸王大败越,杀王无强,尽取故吴地,至浙江,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祖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越绝书》无不寿一代,《越绝书》、《吴越春秋》并无王翳一代,而称翁子不扬,不扬子无强。《越绝书》记载的世系是:勾践“子与夷,子翁,子不扬,子无强。楚威王灭无强,子之侯,子尊,子亲”。《竹书纪年》记载的世系是:鹿郢立六年卒,不寿立十年见杀,朱句三十四卒,翳三十六年七月,太子诸咎杀其君翳,十月粤杀诸咎粤滑,越人立子错枝为君,明年大夫寺区定粤乱,立余无之,十二年寺区弟忠弑其莽安,次无颛立,无颛八年薨。《吴越春秋》无王之侯一代。鼫与,《左传》哀公24年作适郢。《吴越春秋》作兴夷,《越绝书》作与夷,《竹书纪年》作鹿郢。翁即朱句,之侯即无余之,无强即无颛子,《庄子·襄王篇》记为王子。
越国君王世次,各种古籍记载很不一致,我们今天很难弄得清楚。但有一些记载明显是不对的。《汉书·古今人表》说:“越王无强,勾践十世,为楚所灭。”十世应为七世之误。《汉书·地理志》记:“勾践后五世为楚所灭。”五世应为七世之误。
我们从越国混乱的世系记载中可以看出:越王翳33年(公元前379年)迁都于吴。无强十二年(公元前344年)越失琅琊。这样,越都琅琊前后只有九十年。因为九十年时间较短,以致被《史记》、《战国策》等书所漏记。
《吴越春秋》、《越绝书》所说的越都琅琊的时间为224年或240年,显然是不可能的。若是自公元前468年勾践迁都算起,传到224年或240年,即是公元前244年或228年,也即是楚考烈王十九年或楚幽王十年,齐王建二十一年或三十七年。这时,越国在今山东和苏北的领土,早已被楚国和齐国占领。这一年是楚春申君封吴后的四年或二十年,也是楚灭鲁的十二年或二十八年。齐国于宣王时(公元前319年-公元前301年在位)齐国已经占有琅琊。《战国策·齐策》载:“苏秦为赵合纵,说齐宣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公元前220年,秦灭齐以后,才能设立琅琊郡。
对几个问题的解释
有许多学者对越都琅琊的事避而不谈:例如范文澜著《中国通史简编》,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及沈起炜编著《中国历史大事年表》,臧云浦、王云度、朱崇业、何振东、叶青编《中国史大事纪年》等都不予记载。也有一些学者对越都琅琊一事提出质疑,他们的主要理由如下:
一、越王勾践迁都琅琊,除了《史记》中没有记载以外,先秦古籍《左传》、《国语》、《战国策》等都没有记载,东汉人的著作里《吴越春秋》、《越绝书》等才提及此事,因而使人生疑。
其实,《左传》、《国语》是记载春秋时期的历史事实,《战国策》是记载战国时期的历史事实。越迁都琅琊是春秋与战国相交的时间,容易漏记。晋代出土的战国竹简《竹书纪年》中,即记载了越王勾践迁都琅琊、越王翳又迁至吴的事实。同时,《吴越春秋》、《越绝书》虽为东汉人著作,但也是有先秦史料作根据的。特别是《越绝书》的著作年代比较复杂。余嘉钖《四库提要辨正》卷七认为:“战国后人所为,而汉人又附益之耳。”陈桥驿先生在《点校本越绝书序》中指出:“今本《越绝书》中有大量内容是东汉以前的作品,袁康和吴平的工作,无非是把一部战国人的著作,加以辑录增删而已。”
二、清代顾栋高在《春秋大事表》中说:“或以琅琊僻处东海一隅,不足以当大国之都。”钱穆也认为:琅琊“僻在齐东海之滨,越为求霸中原,何为择都于此,衡以地理形势,知必不然。”宋人乐史《太平寰宇记》卷23中认为:“勾践本会稽,盖因会诸侯于河,权于此(指琅琊)观望经旬时,不应都此。《吴越春秋》所说近于荒谬。”
这些质疑也很不符合琅琊的地理位置和当时的形势。蒙文通先生即曾批驳过这种论点。蒙先生指出:“越人以舟为车,以楫为马,皆从事水上活动,越所统之族并亦及于海外,琅琊非一隅也。琅琊为联系山东半岛与三江五湖之重要港口,欲霸中原遂徙琅琊也。”当时,琅琊是沿海城邑。春秋战国时期,全国有五大海港,即碣石(今河北秦皇岛)、转附(今山东烟台)、琅琊(今山东胶南琅琊镇)、会稽(今浙江绍兴)、句章(今浙江宁波),越国控制了其中的三个,控制了全国海运事业的大半。越国的海外领土有涌东(今舟山群岛)、夷州(今台湾)、澎湖等,越国往来各地主要靠水路,越迁都琅琊也动用“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以琅琊为都,南北往来十分方便。琅琊虽近齐地,但地理形势南通北达非常重要,齐越之间有小珠山(高724米)、大珠山(高486米)、铁镢山(高595米)等相隔,易守难攻,是理想的国都城邑。北京是明成祖以后的都城,北京以北几十里就是明长城,明成祖也由南京迁都北京。《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今山东滕州境),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这时勾践迁都琅琊,乃是英明的决策。
三、有人说:《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勾践灭吴以后,“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勾践把原来吴国淮北所有的土地分别给了楚、宋、鲁三国,只保留了江淮之间的东部地区,又说勾践迁都琅琊,这岂不矛盾吗?”
其实,这并不矛盾,都是为了称霸中原。越一方面拉拢楚、宋、鲁等国,给他们一点口头上的好处,以提高自己的威信,以便于夺取霸主地位;另一方面迁都琅琊,把以会稽为中心的势力北移,也是便于与齐、楚、晋、秦争夺霸主。至于所说的给楚、宋、鲁的土地,并没有真正实现,可能只是说说而已。
《左传》记载:哀公24年(公元前471年),“闰月,公如越,得大子适郢,将妻公,而多与之地。公孙有山使告于季孙。季孙惧,使因大宰豁而纳赂焉,乃止。”这说明越国为了拉拢鲁国,曾想嫁女给鲁哀公,并多给予土地。但由于季孙破坏,此事未成,给鲁国土地的事也没有实现。
《左传》还记载:哀公26年(公元前469年),“夏五月,叔孙舒帅师会越皋如、后庸,宋乐茷纳卫侯……师侵外州,大获。出御之,大败。文子使王孙齐私于皋如……文子……重赂越人,申开守陴而纳公,公不敢入,师还,立悼公,南氏相之,以城鉏与越人……司徒期聘于越,公攻而夺之币。期告(越)王,王命取之。期以众取之,公怒,杀期之甥之为大子者,遂卒于越。”从这件事看,卫国以城鉏给越国,城鉏在宋国以西,必然与越国所得吴国侵宋土地相连。可以知道勾践于公元前473年灭吴以后,并没有归吴所侵宋国之地与宋。
四、还有一些人说:春秋战国时期,琅琊一直为齐国城邑,怎么能成为越国都城呢?他们举出很多论据。《晏子春秋》记载:“齐景公出游,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至于琅琊,寡人何修则夫先生之游?”《孟子梁惠王下》也记: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琊,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赵歧注:“琅琊,齐东南境上邑也。”《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齐平公五年(公元前476年),“田常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琊,自为封邑。”《汉书·地理志》记载:“齐地,虚危之分壄也,东有淄川、东莱、琅琊、高密、胶东,南有泰山、城阳,北有千乘、清河以南,渤海之高乐、高城、重合、阳信,西有济南、平原,皆齐分也。”司马相如《子虚赋》也说:“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琊,观乎成山,射乎之罘。”
以上这一些史料都说琅琊是齐国土地,但不能证明越国没有迁都琅琊。
齐国南部边境很长时间是以齐长城为界。齐长城入海之处,许多古籍记载从琅琊入海。《史记·苏秦传·正义》引《太山记》与《史记·楚世家·正义》引《太山郡记》和《括地志》都说齐长城东至琅琊台入海,这好像成了定论,张习孔、田珏主编《中国历史大事编年》(高校文科教学参考书)也记作齐长城东至琅琊入海,因而造成齐国东南部边界的混乱说法。
事实是齐长城不从琅琊台入海,而是从琅琊台以北50公里的青岛市黄岛区辛安镇东于家河村入海。《胶州志》(道光版)记载:长城“西起平阴之防门,迳泰山北麓,而东至诸城之京子夼入境,十五里至六汪庄南,铁橛山阴。东历杨家山、白猊山、齐城山至黄山顶十余里,又东历小珠山阴,鹁鸽山至徐山之北于家河村,东入海三十里。”至今残垣依稀可见。琅琊在齐长城以外,这就有力地证明:琅琊长时期不是齐国领土。如果琅琊这么一个著名的海港是属于齐国所有,齐国决不能把它划于齐长城以外。
公元前220年,秦始皇灭齐时琅琊则是齐国领土,因而秦始皇灭齐以后在齐国领土上设琅琊郡、临淄郡。
琅琊原为越族所居地区,春秋时期曾为齐国领土,因而齐景公曾想去琅琊游玩。战国前期、中期即又成为越国领土,曾是越国都城。战国后期又成为齐国领土。
对上边一些证明琅琊是齐国领土的史料,要进行具体分析,齐、越都曾统治过这个地方,这就要分清是越国统治时的史料,还是齐国统治时的史料。
上边所引《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田常封地的史料,与《齐太公世家》的记载不同。《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平公即位,田常相之,专齐之政,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这里没提琅琊地名。另外,安平在今什么地方,说法也很不一致。《史记·齐太公世家·索隐》说:“安平,齐邑。按《地理志》涿郡有安平县也。”《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集解》引徐广曰:“安平在北海。”《索隐》说:司马彪《郡国志》:“安平城在青州临淄县东十九里。古纪国之酅邑。”并说:“青州即北海也。”我认为《史记正义》的说法是对的,田常的封邑即是从临淄以东十九里到东海,不应该包括琅琊,这时的琅琊尚不是齐国领土。
有人举出《汉书·地理志》对齐地的界定,其中东有琅琊,从而说“所谓勾践及其继承者都于琅琊之说纯属荒唐”。殊不知《汉书·地理志》所说的齐地范围,与越都琅琊时的齐国疆界不同。《地理志》所举出齐地东西南北的郡县名称中,如重谷、高城、高乐、阳信都是汉代才有的县名,显然这是讲的汉代齐地的范围,并不能证明越都琅琊时齐国的疆域,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战国齐国疆域,南部也是以齐长城为界,并标明是公元前350年的疆界。怎么可以拿后来的事实来否定越都琅琊呢?
这位先生还说:“越王勾践没有修建琅琊台,也没有建都琅琊,琅琊台明明是秦始皇修建的。”这种说法也与事实不符。从琅琊台上层看,一层层的夯土中,有前朝的砖瓦碎片。同时,成书于战国时的《山海经》中,即已记载了琅琊台的地理位置。这说明早在秦始皇修琅琊台以前,越王勾践即曾在这里建都并修筑过琅琊台,秦始皇是重修琅琊台。地下文物证明《吴越春秋》、《越绝书》记载越王勾践迁都琅琊并修筑琅琊台是对的。
五、有的人曾指出:“因为勾践是越族,他的民族基础在今浙江和江苏南部,他不可能远离自己的民族而都于今山东地区。”
这种怀疑,也是由于不了解越民族的迁移历史使然。《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少康子无余始受封为越的先祖。无余与后杼为兄弟,杼破寒国(今潍坊市寒亭区)成为夏第七个帝王。今山东地区为少康活动的区域,越与山东有很密切的关系。
春秋战国时期,今山东地区住有许多越人,也有许多越地名。春秋时,齐国有越石父,以越为姓。《史记·邹阳传》说:“齐用越人蒙而疆威、宣。”战国时齐威王、齐宣王重用越人蒙而得以富强。《盐铁论·刺相篇》记载:“越人夷吾,戎人由余,待泽而通,而并显齐、秦。”这是说齐重用夷吾而获得强盛。山东地区的越地名很多。《春秋》桓公三年“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江永《春秋地名考实》说:“当在兖州府附近,今称为曹地。”《史记·封禅书》记:“禹封泰山,禅会稽。”杨向奎教授认为会稽山在泰山附近。《日照县志》记:“县北四十里有小会稽山,越王尝登此。”董楚平著《吴越文化新探》一书中,列举越语的山东地名有几十个之多;琅琊也为越语地名。
《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记载:越国筑大城,“城既成,而怪山自生者,琅琊东武海中山也。一夕自来,故名怪山。”《越绝书·外传记地传》也记载:“龟山者,勾践起怪游台也……怪山者,往古一夜自来,民怪之,故谓怪山。”这种神话传说反映了越国国君先祖是从琅琊地区迁至会稽的。勾践把都城从会稽迁至琅琊,是回归故地。